“冯垛垛…你…不是人?”冬梅颤声惊问。
“老身…是…人…”
冯垛垛翕动着黑洞似的嘴,呆呆地望着她,似乎在想久远的过去。
灰扑扑的眼眶流下了两行黑乎乎的血泪,在青白诡异的脸上异常醒目吓人,撕裂人心。
“啊!”冬梅倒吸一口凉气,脚一滑,差点站不稳,摔下石阶去。
“姑娘,老身有求于你,帮忙出把力。”
她不聚焦的眼睛阴森地望着冬梅,空洞的音声从风中穿过,阴恻恻地咧嘴一笑。
冬梅不知是身体哆嗦还是点头应了,身子一软,蹲在地上。
“好,答应你便是。”
月娥稳住了惊跳的心神,怕冬梅被它吓坏了,急促的声音对冯垛垛颤声应道。
话音刚落,冯垛垛就消失了。
两人双腿发软,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来。坐在石阶上喘息了好一阵,才从惊悚中清醒过来,默默地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颤颤抖抖地下石阶。
到了那块石阶边上开着的小花旁,月娥凝神屏息,感应到了冯垛垛骨骸散发出来的阴气。
对冬梅轻声说:“就在这里。”
两人慢慢下石阶,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冬梅到底是有功夫的人,此时已从受鬼魂的惊扰中,恢复了英姿飒爽的常态。
她看到那朵小花,手脚也不软了,轻盈如风,洒脱自如。
“娘子,我来吧。”
“从这朵小花边开始挖,在这周围寻找尸骨。”
冬梅点头,伸手扒拉小花根茎,出现了一个骷髅头。它大部分埋在泥里,露出地面来的小部分像一块小石头,上面长着青苔,野草和这朵小花。
两人在野草中仔细查找,凡是泥面上是小石块的,都扒出来看。那骨骸很多都石化了,变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石头。有的插进了土里,有的散落在草野上,被虫蚁噬食得所剩无几。
两人将收集到的一小堆骨骸整理一番,冬梅从包袱里取出她的一件旧衣物,将骨骸包好。
月娥蹲在地上,对着骨骸低声念起了往生咒,为它超度亡灵。
冬梅砍下树枝,用小刀削尖了枝头作工具,在乱草中挖了一个小坑。
她们默默地将冯垛垛的遗骸就地掩埋了。
人生的尽头,留在这个世间的只有这点遗骸。
……
那半山腰茶亭上卖茶水的老婆子,抬头用粗布灰衫的衣袖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看着冬梅和东方硕护送月娥一同上了石阶。
她对身边喝着茶水的布衣小子嘿嘿一笑:“今儿茶水卖光了,你快回家去,再取些来。”
“好嘞…”
布衣小子一溜烟往山下跑去,崎岖的山路边,一棵大树下,站着一名牵马的劲装黑衣人。
“快去…”布衣小子道。
劲装黑衣人翻身上马,挥鞭而去。
邻羽殿里,五公主坐在美人榻上,看着自己涂了丹蔻的纤纤玉手,听完了劲装黑衣人的急报。
对他挥了挥白生生的玉手:“下去吧…”
见劲装黑衣人刚退出门外,五公主急忙对身边的内侍海公公道:“公公,快去唤那人来。”
“诺!”
海公公尖细的鸭青声应了一声,急忙往屋外走去。
很快来人到了五公主身边,此人正是假扮成那批死士中的头目,周贵妃娘娘的宠信彦骏眉。
他恭敬地听完五公主的密令,躬身抱拳道:“属下得令,绝不辜负公主期望。”
“规矩知道么?成则仁,败则亡!”
五公主冷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喏!属下明白!一个也不留。”
他急忙转身离开,在屋檐转角处,三下五下就不见了身影。
月娥和冬梅刚进寺院的当天下午,彦骏眉就带着几十名蒙面黑衣死士悄无声息地潜进了石阶两边茂密的树林中。
他隐匿在参天的大树上,正用恶枭似的眼光,阴鸷地盯着那蜿蜒陡峭的石阶。
月娥和冬梅埋了遗骸坐下来又休息了一阵。
“冬梅,今日真是奇怪,这都忙了大半上午,怎地没看到一个香客上山。”
“许是都还在半山腰上的那间茶亭歇脚吧,过一会儿说不准就遇上了。娘子,那日上山时,奴婢看到茶亭里有人在卖凉茶,我们也快些下去喝口茶吧。”
“好,真的口渴了。”
月娥温柔地一笑,两人边说边走得快起来。
惨淡的日光照耀下,石阶两边陡斜的密林里发出绿幽幽的光。山风摇动着密林大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松涛阵阵,一层叠着一层,一声紧似一声,哗啦啦地响,无端让人在夏日里也感到背脊发凉。
突然,冬梅一把将月娥护到身后。
迎面暗器如天女撒花般袭来,冬梅挥舞着手中的包袱像陀螺似的旋转,挥发出一道道劲风,将漫天暗器一一打落。
她急叫:“娘子!快蹲下!”
月娥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心惊胆战。她听话地急忙蹲下,双手抱住自己的头,瑟瑟发抖。
彦骏眉和众多蒙面死士从两边密林中现身,伸出的双臂像夜枭展开的翅膀,恶狠狠地扑向月娥和冬梅。对她们招招施以致命的杀机。
他是周贵妃培植的大内高手,功夫不在东方硕之下。他接到的命令就是不惜一切手段杀了刘月娥。
杀手们藏匿在精心策划了的暗处,对在明处的冬梅和月娥发起突然攻击,打了她们个措手不及。一时,刀光剑影,天地间充满了凌厉的肃杀。
此时,若以冬梅的功夫,自保逃生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她要保护娘子,若是娘子没了,她也会没了。
她反手以舞,手中已多了把软剑。舞动的剑光将近身的一名死士一剑封喉。
“哎呀…”
一腔热血溅到月娥身上,她发出一声惊叫。
终是担心娘子的身体若是被任何一枚毒器射中,都是致命的伤害。
她将娘子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胸膛死死护住她的头部,像滚雪球一样沿石梯飞速滚落。
月娥的头部被冬梅护住,一阵窒息,在飞速翻滚中,一口气接不上来,昏厥过去。
冬梅将娘子死死护在身下,自己身上已多处中了暗器。
彦骏眉手中的鸣鸿刀出销,飞掠而下,一道乌黑的寒光直取快速翻滚而下的那团人影。
冬梅将月娥压在身体下,将她完全罩住。昂起头,一手撑住石阶,一手挥剑迎击。
森寒的剑气击碎西风,击中了彦骏眉的腹肌。他肚子上的鲜血飞溅而下,很快湿透了一片黑袍,点点血花溅在了冬梅凌乱的衣衫和苍白的脸颊上。
从四面八方的树梢上扑下来无数蒙面死士,刀光交错直取冬梅。
狂怒中的彦骏眉手中鸣鸿刀如一道白虹砍进了冬梅的肩臂,无数的刀剑砍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呼吸带着血腥的甜味,没有稍作喘息和怠慢。她咬着牙,挣扎着,挥舞出一团剑气,将彦骏眉和死士们的刀光剑影有片刻挡在气罩外。
她对昏厥中的月娥说了句最后的话:“娘子,冬梅护不住了…”
天地昏暗,她闭上浓密睫毛的最后那一瞬,看到冯垛垛在彦骏眉身后伸出漆黑的利爪穿过了他的胸膛。
彦骏眉打了一个寒颤,手中鸣鸿刀还是砍进了冬梅的额头…
东方硕在马车上看到林间惊起的飞鸟和听到阵阵松涛中夹杂的啸杀声,脸色一凛。
不好了,他足尖一点,往石阶上飞掠而上。
左右密林间冲出几名蒙面死士,挡住了他的去路,提着刀剑向他杀来。
东方硕翻飞着手中的雌雄双鞭,一道道白光随着舞动四散开来,被白光击中的死士应声倒下,他很快就结果了这几个黑衣死士。
他丝毫不回首,不作恋战,如一道闪电沿石阶上飞掠。
远远看到冬梅正被砍得肢体断裂,血肉翻飞,被她护在身下的娘子,身子卷作一团。
他又惊又怒,一挥手将身上的飞刺尽数射出。嗖嗖寒光阻拦住了片刻彦骏眉和蒙面死士对冬梅身体残忍的砍杀。
几个蒙面死士被飞刺射中,从石阶上骨碌碌地滚落下来。
东方硕急忙挥鞭就打,雌雄双鞭与鸣鸿刀在空中交织碰撞,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啸,一道道白光浊浪震得草木颤抖,飞沙走石。
树叶在强大的气浪中纷纷簌簌落下,石阶上灰雾蒙蒙。东方硕伸手抓出了冬梅身下的那团身体,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如魅影般从重重刀影中穿过。
他很快奔到半山腰,将月娥的身体刚放进马车,彦骏眉和蒙面死士已从他身后追上来了。
东方硕一双寒夜般的眸子发出冰冷的光,狠狠盯着面前的死士,如一道铜墙铁壁,挡在马车前,谁也靠近不得。长伫立,风华胜千山。
执鞭在手,悲魂血影浑不见。
蒙面死士谁先冲上前,谁就最先倒在鞭下。
东方硕手中挥舞着雌雄双鞭,道道白光如腾空的骄龙将面前的死士全部击毙,倒地身亡。
雌雄双鞭发出雷霆之音,将如镜般的刀身映出一张失血过多,惊白了的脸一鞭击中。彦骏眉被当场击毙,倒地而亡。
密林间又扑上来无数死士,一道硫火击中了马车,马儿受到惊吓,发出一声凄厉的撕鸣。
失控了的烈马拖着车厢一路狂奔,如翻天巨浪滚滚向前。直接撞倒了挡在前面的两个死士,从他们身上踩踏而过。
东方硕吓得魂飞天外,拔足狂奔向失控的疯马。
终于在山道悬崖边,一手抓住了正在坠落悬崖的马车。
他的脸上青筋暴起,面色血红,咬着牙,硬生生将坠落的马车拉回悬崖边上。
另一只手死死地插进泥泞山道边的大石头缝隙中,凭借大石头,撑住了下坠马车和马儿的全部重量。他的手骨碎裂,已是鲜血淋漓,亳不在意。
山壁上飞身冲下来无数的黑衣死士,凶狠地将他团团包围住。
他已无法抽出任何一只手迎击敌人了,任何一只手松开,马车就会坠落崖。
他动弹不得,惟一能做的就是拚尽全力将马车连同马车上来不及解套的那匹已死的马儿,一点一点拖上悬崖。
蒙面死士们杀气冲天,浊气扑面,各自挥舞着刀剑一拥而上。一阵阵寒光闪过,血雾弥漫。
东方硕的双臂被砍断,无数的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他俊目圆睁,雪白隽秀的脸上流下了一滳滴血泪来。最后眼睁睁看到,马车在眼前堕落下万丈悬崖。
一声凄厉惨呼:“娘子!对不住…”
鲜血喷涌而出,天地一片血红。
丹心只忠诚于愿忠诚的人,天地只为忠诚而悲泣。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飘飘洒洒飞舞,漫天化作忠魂泪…
清晨,七爷用过早膳,坐在金丝楠木榻上,阴沉着脸,正在听巫马鸿躬身向他禀告。
“王爷,宋国皇帝已下诏,传燕王进京。钦差大臣已出发到半道了。不日,诏书就会送达燕王手中。”
确信了月娥具体住在哪里,他的心踏实了,反而没那么着急了。
既已惊动了她的护卫,一时就无法急于求成,只得过些日子,寻机再动手。
这几天,他与巫马鸿密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办。就是怎样暗中配合周贵妃,在燕王抵京之前,为她软弱无能的儿子争取到储君之位。
欲灭一国,只需那国的君主是昏庸无能之辈,就成了大半。
七爷听着禀报,眼皮渐渐沉了,有些睁不开眼。
他的手刚支在小几上撑着面,就看到门帘处进来一名穿着青衣,佝偻着背的老妪。
老妪惨白的脸上,黑洞似的嘴一张一合。
七爷大怒,正要呵斥老妇人无礼闯入,耳畔就听到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娘子有难,老身恳请王爷去救她。”
七爷神情一变,诧异地问:“哪位娘子?”
“与爷一同抄经的娘子。”
老妪边说话,惨白的脸上边流下来两行乌红的血泪。
七爷闻言,顿时眉头紧蹙,担心胜过了眼前的惊悚,急声问:“她在何处?”
“娘子在半山道上被人劫杀。”
七爷只觉心口一痛,有些喘不过气,高声喝道:“何人大胆?”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面前哪里还有那位青衣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