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气恼他笑话自己贪财,愤愤不平道:“你倒是吃白食,吃得理所当然。好像我平白就会做菜一样,你倒是叫一个人来平白做成那样的味道试试看。”
七爷偏头看着她,嘴里念叨:“做红烧肉,黄焖鸡那样的味道,你倒是做得不错。”
月娥翻了个白眼,“你记不着我的好,倒是记得菜,吃一遍,那菜名记得滚瓜烂熟。”
七爷嘟囔:“你的好都记住了。”
他想伸手来拉月娥,不觉伤臂也跟着动了一下,“哎哟”一声,皱起了眉头。
月娥目光落在他缠满绷带的手臂上,心一下子软了。
“看你有伤,不跟你计较了,晚膳,给你这个吃货,做红烧狮子头。”
她走到七爷身边,俯下身,扶他躺下。
七爷的双眼深蓝碧青,凝聚在她脸上,勾唇一笑。那唇不知是吃得油光,还是水润,鲜艳夺目。
月娥看着,心里一慌,嘀咕一声:“妖精。”
七爷的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不说话。
他很庆幸,自己去了一趟中原,找回来的人竟是这样的她。也很难过,为什么找到的人竟然会是她。
月娥看着他阴暗不定的脸色,心里有些发怵,急忙挣脱开缩回了手。
她慌乱地转身出门,碰得桌子上的碗碟一阵噼哩啪啦响。站在一旁的婢女忙上前去收拾起桌子上的木盘,跟在她身后。
走进生机勃勃的院子里,一阵秋风吹来,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枝头上叽叽喳喳的几只小鸟,看到有人经过,鸣唱着携带清风飞向湛蓝的天空。
远远的乔木树影下,迎面走出来一位身穿华服,头戴玉冠的美少年。月娥僵直了背,放慢了脚步,他正是自己在月夜救下的那位少年。
那少年与她擦身而过,看都没看她一眼。婢女端着木盘赶紧向他屈膝行礼,他一声不吭,脚不停步,眼睛高傲地直视前方,好像面前根本就没这两个人。
月娥不觉伸手摸了一下自己戴着面具的脸,还好,他认不出自己。绝不能让他再看到自己的真面容,与这样的危险分子保持的距离越远越好。
现在只要是走出房间,月娥习惯了戴面具。就像以前出门,要对镜化一下妆一样。
她体验到了两种面孔做人的好处,放松随意。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根本不用担心别人是否在意自己的言行。
桑嘉这几天来,总是思念着月下的女孩。她轻盈飘逸,像仙子一样踏月而来,梦幻得不像是这个世间的人。
那日危急之中,他竟鬼使神差,不知不觉跑到了她走进去的那间屋子窗下。窗户开着,里面静悄悄的,他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他摸着自己被她摸过的脸和她用手梳理过的头发,脸红心跳,一心想再见到她。
他刚才故意绕道,从那间屋门口经过,缓慢了脚步。一路有不少的仆人,婢女向他行礼,他又不便向人打探她。
站在那间屋门口的一位婢女向他行礼,他微笑着向她打招呼:“姑娘不必多礼。”
婢女没想到身份高贵的公子会对她如此和颜悦色,怔在当下,羞红了脸。
他目光如炬,往屋里扫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位月下救他的少女。
他听说过山间有一种修炼的狐狸精,会在月下变化成美人,在人间游历,会对心仪的男子施以援手。难道她是那化成人的精灵,救了自己就走了,从此与他了无瓜葛。
不管怎样,不管她是人是仙,还是什么来路,他坚信她不会害自己,两且还是跟自己志同道合,不然不会救他。
比他小三个月的梓阳看到他扬手高喊:“大哥,我正在找你。”
桑嘉疾走了几步,笑道:“找我做什么,天气还热着,我可不想跟你出去打猎。”
梓阳神秘兮兮道:“刚才婢女端来了几碗刨冰解暑,那味道真是好。我一打听,没想到扎哈那女子竟会制冰,我们向七王叔要了她去。”
桑嘉拍了拍他的肩,琢磨着说:“我们要了她去,七王叔就少了那样的人才,定是不悦。你若喜欢,我们经常到七王叔府上去,蹭吃蹭喝不就好了。”
梓阳连忙作揖,“我光顾着自己欣喜,忘了这样的人才难得一遇。还是大哥想得周全,幸亏我在等你,没有自己跑去要人。”
他们边说边走,回到客房,将几碗刨冰抢食一空。
残存盛夏的炎热天气里,屋里放着两盆冬日才能看到的冰块,热暑顿消。两人又感新奇,又觉惬意。
梓阳拿出一个棋盘,他们对坐在窗下,开始对阵厮杀。
他们相约的这一群人此次到边城,是专程来迎接许久不见的七王爷返回国都。
七王爷前几日被刺客所伤,他们只好在此等几日,待七王爷伤好一些,再起程。
满头大汗的阿松站在七爷的床前,躬身禀报:“王爷,臣将来人逐个暗查了一遍,还是无果。那日的刺客实在蹊跷,那黑影往树影后一躲,我们追过去,立刻包围了那一片园子,每棵树都仔细搜查过,怎么就不见踪影了呢。”
七爷对阿松的话从不怀疑,知道他是最忠诚自己的。
阿松从小跟着七爷长大。两人曾在山谷中游玩,七爷的腿被毒蛇咬伤,阿松想也不想帮他吮吸出全部毒血,自己中毒昏死。幸亏侍卫及时寻到了他们,将他们抬回府中。府上郎中说他没事了,阿松中毒了不得活。他哭着去求三哥,要了他视作珍宝的解毒丸,救活了阿松。
“园子的那些树,彼邻的是那排屋子,去搜查了没有?”七爷厉声问。
他心中怒不可遏,有人竟然敢行刺他,这无疑于是挑战他的尊严和权威。逮住此人或同伙,定然是将他们千刀万剐,祸及他的整个家族。
阿松沮丧着脸说:“侍卫们将那一排屋子的每间房都没有放过,全部搜查了一遍,那人像在园子里凭空消失了一般。”
七爷瞪着阿松,沉声问:“刺客会不会从园子里跑出去了?”
阿松急忙摇头:“绝无可能。那园子当即被侍卫们包围了,又吹了口哨发了命令,士兵们将整个府邸外面围得跟铁桶似的,院墙上也站满了侍卫,就是一只鸟儿也飞不出去。只有一种可能,刺客混在受了惊吓乱跑的宾客中,让人无法辩别。”
七爷也是这么猜想的,他为防再有人来偷偷带走月娥,整个府邸外围都是他亲自安排护守的,跟铁围一样。
他面色阴冷,目光凌厉,将当日府中来人全都默想了一遍,除了他的亲属就是他的近臣。那些歌舞伎子也是察察儿府上养的戏班,每个人都有卖身契。戏班在他面前表演歌舞,助兴喝酒也不止一次了。
他想了一下又问:“你们去搜屋子时,娘子住的那间屋,可有搜过?”
阿松忙道:“搜过,每间屋都没放过。”
七爷想到月娥那慌恐的眼神,胆怯模样,沉声问:“那些莽汉可乱说乱撞,惊扰到她?”
“没有,几名侍卫进屋问,可有人闯入?婢女说没有,屋里只有娘子在榻上看书。几名侍卫进屋看了一遍,看到娘子在榻上看书,就退了出来。”
七爷缓和了眼神,点点头,“她在看书等我回去。”
阿松低声道:“臣在想,刺客跑又跑不出去,搜又搜不出结果,会不会是内贼乔装行刺了王爷,又装着若无其事混在人群中,让人无法怀疑到他。后来齐王有令,所有人都回到座位上,不可乱跑,扰乱了搜查。”
七爷的眼睛亮了一下,“席间座位上可少了一人?”
“除了王爷受伤和护送王爷进屋的尉迟将军离开了席位,不曾少一人。席桌上的其他人谁敢不遵老王爷的令,全都坐着不敢再走动。”
耶律齐王爷是辽国可汗最放心的皇弟,他一生征战,只生了五个女儿,年老了也没生出一个儿子。可汗将千里南疆包括羊坨城都划为他的封地。
七爷想了想,凝思道:“起因是老皇叔带着桑嘉和梓阳,大舅父又带着两位表弟来到羊坨,齐聚在一起。孤也是许久不见他们,一时高兴,贪了杯,才险些中了奸人算计。可他们又是怎么就聚在一起了呢?怎么知道孤在羊坨城?”
“臣问了老王爷,他老人家是听到官署派小史去禀告后,一时高兴,专程来接王爷去齐王府邸住几日的。两位公子是游玩到了老王爷属地,前些日子就住进了齐王府。尉迟将军带着两位公子在荣县办差,离齐王府只有二百里,齐王爷派人接他们到府上作客。众人聚在一起,听说王爷在羊坨城,便一同来迎接王爷到齐王府上。”
七爷闻言,不再多问。他紧锁眉头,寻思那刺客怎么就凭空在院子里消失了。既跑不出去,又搜不出来,除非他会变脸,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让人认不出来。
七爷突然想到月娥脸上的面具,她戴上面具后,与不戴时判若两人,让人认不出来原来的她。他不禁又哑然失笑,他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会相信月娥能行刺他。她完全没有武功,手腕上娇弱无力,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
七爷东想西想一阵,阴沉着一张脸坐在床头上,看着垂头丧气的阿松道:“要擦亮了眼睛留神看,必须一查到底,不管是何人做的案,绝不姑息。有了刺客的一次行刺,或许就会有第二次。”
“是!请王爷安心养身体,臣一定会不负王爷所望,刺客就是变成灰,臣也将灰抓起来扬鞭!”阿松挺直身,坚定道。
他是负责王爷安全的侍卫官之一,王爷受伤就是他失了责,王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只能引颈自戮。
“下去吧。”七爷劳思了半日,脸色苍白,疲惫地闭上眼睛。
阿松躬身行礼,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月婉带着烦乱的心进了厨房里做晚膳,她看到案台上的一大块牛肉,决定新做一道菜酱牛肉。她将心思全神贯注在菜肴上,所有的忧愁和烦恼都消散了,她的心情又轻松起来。
扎哈一步一趋跟在月娥身边很用心地学做菜,酱牛肉的香气使她直吞口水,不断啧啧称赞。她自幼跟在七爷身边侍候,从未见过有这样色香味俱足的菜肴。
月娥很想教她,但不会说辽语,只能比划着手势。做菜比制冰复杂多了,同样的调料,不同的份量做出来的菜就不一样。她让扎哈照着她做的菜重新做一遍,结果味道大不一样。她摇头笑道:“扎哈,你还是制冰比较好一点。”
傍晚,七爷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盘红烧狮子头,一盘酱牛肉,一盘炒青菜,煲的骨头汤。
七爷慢慢吃着酱牛肉,只觉齿唇留香,回味无穷。
他知道这些都是月娥为他辛苦做的,心里很是感动,柔声道:“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我念着你的好。”
月娥嘟着嘴,轻声说:“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让你不欺负我,就是念着我的好。”
七爷笑着看向她,不说话。桌上的菜被他风卷残云般吃了大半,还没停下嘴。
屋外有内侍进来禀报:“桑嘉公子和梓阳公子来给王爷请安。”
七爷看了一眼月娥带着面具的脸,对内侍道:“让他们进来吧。”
桑嘉和梓阳走刚走进门口,就齐声道:“小侄给七王叔请安。”
七爷放下筷子,向他们点点头,淡淡道:“你们也不要整日在外游玩,尽早回去,免得你们父母担心。”
“七王叔受伤了,小侄要护着七王一同回去。”梓阳躬身道。
桑嘉微笑着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显得十分乖巧懂事。
月娥退到角落,像屋里的其他婢女一样,垂着手,低着头。
她暗暗观察桑嘉,没想到面如冠玉的少年公子,那双看似清澈的眼睛里竟藏着无人能识的心计。此人小小年纪却如此沉稳,老奸巨猾,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任谁也想不到他就是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