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日下枝头上的鸟儿很是活跃,叽叽喳喳,燕语莺啼。有一只鸟儿体态绰约,离群独飞落在窗台上。
青色带黑点的羽毛,亮晶晶的小鸟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榻上的月娥。
“咦,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青鸟。”
月娥按着空瘪的肚子一骨碌坐起来,从榻上爬过去,对着窗台上的鸟儿惊奇地眨眨眼睛。
蓝天白云下,一群雁子嘀嘀咕咕排成人字形,互相呼应着展翅飞翔。
“青鸟,你是离群独飞么?谢谢你来看我。”
鸟儿迈开小爪子走了两步,离月娥更近了些。
“你也是跟我一样在这尘世间孤独生活,孑然一身,不知归处吗?我这一世不知生从何来,死往何去。不想去招惹这世间的是是非非,恩怨情仇,偏偏事与愿违,身不由己被拖入这无休无止的冤冤相报中。如今我无能为力主宰自己的命运,被囚禁在这里,哪里都去不得,家是回不去了,成了待宰的羔羊…”
也许是多日来无人问津,也许是将自己的心事对鸟儿说不用设防,月娥噙着泪,看着鸟儿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
鸟儿的眼睛灵动地眨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咦,你能听懂我说的话?”
月娥的精神一震,仔细瞅着青鸟,像看一件稀世珍宝一样,目光炯炯。她知道轮回之中,有些修道的灵性动物能懂人语。
鸟儿点点头,轻轻扑扇了一下翅膀。
“你告诉我,表哥和书染都活着回家了么?”这是这些天来萦绕在她心间,让她坐卧不安,牵肠挂肚的大事。
鸟儿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眨了一下,又点点头。
那笃定的神态使月娥一下子就相信表哥和书染活着回家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郁气,心中压抑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顿时感到一身轻松。这是她在苦难的日子里最大的安慰。
终于可以了无牵挂了,她苍白的脸上露出微笑。感恩老天,让自己在这样的时刻遇到这只神奇的青鸟,告知了这样的信息。
她伸出手去,鸟儿像懂她心意似的,扑地一声站在她的衣袖上。
“我什么时候有这本事,可以呼唤鸟儿了。”
她心中窃喜,伸出另一只手,雪白的指尖轻轻抚过鸟儿柔软的羽毛。鸟儿温顺得像她曾经养过的那只宠物狗“灵儿”。
“你如此乖巧,有灵性,我就叫你灵儿可好?”
灵儿点点头,小鸟头在她手心里蹭了蹭。
月娥欢喜的将灵儿抱在怀里,轻轻抚摸梳理着它漂亮的羽毛,爱不释手。有了灵儿的陪伴,自己就不再孤单。
“咣当”一声,芙娆一脚踹开外间门,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两个靠着椅子懒洋洋坐着聊天的辽人婆子急忙恭敬地站起来行礼,谄笑道:“姑娘来了?”
芙娆冷哼一声,睨了一眼两个行礼的婆子,绕过她们走到里间门口,将门帘一挑,直接走进里屋。
那日,她一心扑在身负重伤的王爷身上,只看了一眼王爷身后披头散发,满脸满身都是血污的女人,并没有留意,今日倒要来仔细瞧瞧。
王爷自出去找回来那妇人后,身负重伤,卧病在床。每次醒来,都是沉默不语想心事,有时看着一个地方愣愣出神半天,直到又沉沉睡去。芙娆从未见过王爷如此黯然神伤,看在眼里心疼得很。
越想越觉得那妇人可恶,心头一股无名火起。那妇人到底有何德何能,让王爷为她身负重伤,整日愁眉不展。仗着这些天对王爷的贴身侍候,恃宠而骄,问罪而来。
她几步就走到月娥面前,四目相对,吃惊得张了张嘴,恍然大悟。原来这屋里住的妇人以前是个假面具,这才是真的那人。
月娥随意披散开来的一头及腰长发,衬得容颜如玉,明眸皓齿。一件普通的青衣袍子穿在袅娜多姿的身上,浑身上下散发出超凡脱俗的气质,不饰一物,美得不像是这个世间的凡人。
芙娆自渐形秽地看了看自己刚才特意打扮一番的华丽衣袍。她头上梳着一个髻子,斜斜插了一支嵌满宝石的金步摇,身穿紫红绸缎描金绣花衣袍,腰间系着一条描金腰带,上面挂满了流苏和铃铛。
她满面通红,恼羞成怒:“原来这才是你这个狐媚子的真面目。”
月娥迎着那道嫉恨的目光,警觉地从榻上站起来,顿时清雅之姿辗压俗脂庸粉。她亭亭玉立,两手放在背后,青鸟也在背后。
芙娆的心嫉妒得几乎失去理智,咬牙切齿道:“你这死女人,合着什么人让王爷身负重伤。”
她一边哇哇叫着,一边伸手向月娥面颊一掌掴去。
月娥偏头躲避,还是被掌风掴在耳根上,耳朵传来一阵“嗡嗡”响的疼痛。她气怒之下,顺手抓起榻边茶杯向芙娆狠狠砸去。
芙娆在草原上长大,一身蛮劲,自小骑马射箭,身手骄健,蹲下身避开一击。茶杯“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摔成碎片。
“你这个狐媚子竟敢打我!”
她像一只发怒的母兽依哩哇拉吼叫着扑上去抓住月娥的头发,就是一巴掌。
野蛮婆娘的粗暴形为,吓得斯文的月娥一声尖叫,慌忙后退。反手也抓住了芙娆的头发,另一只手抓住柜子上的琉璃灯盏向芙娆后背猛击,灯盏被打碎了,落了一地琉璃残片。
“你这疯婆子,快松手!“月娥大声哭叫。头发被芙娆死死抓住,头皮扯得生生的痛。
芙娆的金步摇被抓扯在地上,自己不小心踩在上面,一个趔趄,金步摇踩的稀巴烂,上面镶嵌的大小红宝珠子滚了一地。
“死女人,你敢抓坏我的金步摇,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芙娆高声叫骂。
“你这疯婆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来打架!”月娥也死死抓住芙娆头上的髻子,不敢松手。
两人互相抓扯着对方头发,手上抓住什么打什么,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屋的东西被扫荡得一塌糊涂。
呼地一声,灵儿扑过去喙在芙娆额头上,顿时鲜红的血从她额头上流了下来。芙娆吓得松开了抓住月娥头发的手,双手挥舞,护住面颊。
月娥吓了一跳,怕灵儿被这蛮婆击伤,哭喊道:“灵儿,快走。”
灵儿听话地扑扇着翅膀,一下子就消失了。
芙娆被突然的一团黑影袭击,额头上火辣辣的剧痛,吓得疯了似地尖叫:“这屋里有什么鬼东西!”
她一脚狠命地踹向月娥的小腿,月娥重重摔倒在地上,后脑勺着地,痛得脸色发青,眼泪直流,大叫:“你这泼妇,死婆娘,疯了吗,一来就拚命。”
她的手死死抓住芙娆的头发,不敢松手。芙娆重心不稳,也跟着倒地,半边身子压在她身上。
外屋的两个婆子赫得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在门口不时往里探头,撸起袖子,想出手帮芙娆。又怕万一帮手上去将人打死了,王爷若是怪罪下来,她们脱不了干系。
芙娆压在月娥身上,一阵拳打脚踢。两个婆子见芙娆占了上风,幸灾乐祸地松了一口气,巴不得芙娆将人打死,不关她们的事。两人挤眉弄眼,靠在门边抿嘴笑。
屋里噼哩哗啦的响声和哭叫声惊动了院中护卫,阿松急忙进屋。
月娥的太阳穴被一拳打中,已昏了过去。阿松见状吓了一跳,上前一把抓起芙娆。
被阿松抓住的芙娆还不解气,又拚命往月娥身上踢了一脚。
“芙娆,你疯了吗?你知道王爷为找到她付出多少代价?她若是被你打死了,你知道后果吗?”阿松吼道。
像疯婆子一样的芙娆呜呜哭着推开阿松,顶着鸡窝似的头,满面血污,一蹓烟跑了出去。
阿松转身看着两个不知所措的婆子,沉声道:“你们两个不好生守着人,若是她没了,玖眉就是你们的下场。”
“松大爷,奴婢怎么敢拦住芙娆姑娘。”两个辽人婆子战战兢兢道。
阿松看到地上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月娥,突然想到王爷为救她舍身跳崖的那一幕,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不敢擅自作主,心急火燎地跑向月亮门。
七爷刚喝完汤药,靠在床头听侍卫禀报。
阿松一头闯了进来,“王爷,娘子…”
他见侍卫正在给王爷禀报军务,当即闭了嘴。
一向懂规矩的阿松这样急躁跑进来,七爷心下一凛,猛地坐了起来,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她怎么呢?又跑了?”
阿松急忙摇头,“娘子没有跑,只是被芙娆打得昏死过去,臣来请示…”
七爷不等阿松讲完就跳下了地,捂着渗血的胸襟往外疾走。
他脚下生风般走过月亮门,进了月娥住的屋子。
地上到处是各种残渣碎片,随处可见一缕缕断发,一处处血迹,一片狼藉,无处落脚。
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月娥鼻青脸肿,头发凌乱地遮住了半张脸,雪白肌肤上的淤伤血痕触目惊心,惨不忍睹。衣衫被撕扯得东掉一块,西缺一处,已不蔽体…
七爷的心跳个不停,莫名紧张和恐惧使脑海一时空白。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跟在身后的阿松急忙扶住了他。
先前对月娥所有的怨怒都化作此时的心疼不已,七爷扑过去从地上抱起了她。
两个站在外间闲话的辽人婆子,见到王爷奔了进来,一下子吓得哆哆嗦嗦,赶紧跪在地上。
“将这两个恶妇拖出去杖毙!”七爷气极败坏道。
“王爷…奴婢冤枉,是芙娆打的,奴婢没动一根手指头。”一个婆子哭泣道。
两个侍卫将地上吓得瘫软成泥的婆子架了出去。另一个婆子吓得说不出话来,也被侍卫拖走了。
七爷双目血红,瞪着眼珠子对阿松吼道:“滚出去!”
阿松不敢看一眼衣不蔽体的月娥,仓皇退出屋去。
“传百里郎中!”七爷在屋里怒吼。
他将月娥抱到床上,扯来毯子给她盖上。抖个不住的两手搭在她的脉搏上把了好一阵脉,还好,脉搏还在跳动,他恐慌的心才逐渐平静下来。
他用手轻轻将月娥脸颊上凌乱的长发梳到耳后,深深凝视着她。这个让他一眼万年,第一次心动的女子,他又恨又爱。
为今之计,先回国都,人已在身边,不计这一时半载。他想要她的全部,不但是人,还有她的火器方子。
内侍进来禀告:“百里郎中来了。”
“让他进来。”
百里郎中进来给王爷行过礼。在王爷虎视眈眈下,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地给月娥检查处理伤口,敷药包扎完后,开了药方。
他想了想,从医箱里拿出一瓶珍贵的祛淤膏,放在王爷手中。忙了大半个时辰,擦着额头上的细汗,向王爷告退出门。
昏厥过去的月娥从阵阵剧痛中醒来,见自己浑身包扎着绷带。左顾右看,没看到那个蛮婆,只有七爷坐在床边。
“你醒了?”七爷涩声问。
月娥的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哭泣道:“你那个女人想打死我呀,哎哟…痛死了,想让我死就痛快点,不要使那些阴谋诡计,士可死,不可辱。你干脆用一杯毒药将我毒死,或者三尺百绫将我吊死,或者一刀抹脖子。死就死呗,何故受他娘的侮辱。”
七爷俯下身去,蹙眉看着她红肿的脸,轻声说:“芙娆不是我的女人,她只是婢女…”
月娥呜呜大哭:“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她若只是婢女,没有你的指使,怎会对我痛下杀手。我与她根本就不认识,哪里来的深仇大恨?你们分明就是想要我的命…”
“我为何想要你的命?想要你的命还会冒险去救你么?我要你好好活着。”七爷说着,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哎哟,痛!你那女人把我的手打断了!”
七爷忙放开她的手,柔声道:“芙娆不是我的女人,她只是…婢女,她这么对你,实在太过分了。”
听他这么说,月娥哭得更加伤心,自己竟被一个婢女打得这样凄惨。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滚落下来,滴在嘴角上,脖子里,胸口处。她哭自己的遭遇,哭再也看不到的家人,哭失落的一切。
七爷的心一阵疼痛,将她的头圈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月娥哽咽道:“我活着,每天吃的是猪狗不如的臭食,还遭蛮婆子整天辱骂,又遭你女人毒打。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让我活着,不就是想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