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琬琰走出深巷,有些失魂落魄。
更准确地说有些绝望。
一直以来因为表哥的关系,她极依赖雪云鹤,总觉得他与别人是不同的。至少带她去瀛洲仙山是为救她,而不是觊觎她的‘不死心’。
可没想,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天下之大,如今她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夜已深,宽阔的街道无一人,陈琬琰走在石板路上,形单影只。听到身后有声响,她顿下脚,心中还是有些期许,猛地转过身。
除了雪莉一副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并无一人。
她凄惨一笑。
转身再往前走,脚步便沉稳了许多。从此她再无依靠,凡事都要靠自己了。
走回客栈,陈琬琰简单收拾了行李,才知道自己除了一张‘潇湘’古琴,身边也是空空如也。
她将‘潇湘’背在身后便出了客栈。
不管去哪里,如今她只想赶快离开明渊之滨。
雪莉默默跟在她身后,陈琬琰叹息一声转过身,“雪莉,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可我不能带上你,你是瀛洲仙山的雪狼王,不该跟着我。我要亡命天涯了,你跟着我会有危险。我也不想拖累你,你回去吧!去找你的主人。”
雪莉却不乐意,冲着她就吼吼两声,执意要跟着她。
陈琬琰摇头,“雪莉,我不想再与瀛洲仙山有任何联系,看到你,我便会想到他。一想到他,我心里就极痛。雪莉,抱歉。”
陈琬琰说着,手一指,‘魂定术’一下子将雪莉给禁锢住了。雪莉不能动了,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乞求地看着她。
陈琬琰转身就走。
她顺利地出了明渊之滨,因为没有目的,所以伴着明月见路就走,浑然没有方向。
“咔嚓……”
夜空中突然一声惊雷,明月被乌云遮盖,瞬间狂风大作,毫无征兆,天空中竟下起了暴雨。
陈琬琰丝毫没受影响,低着头亦步亦趋地往前走,连头都没抬。直到她浑身湿透,夜雨寒凉,她打个了冷战,才看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一处破庙。
她觉得避一避雨也是好的,便抬脚走了进去。
破庙虽然四处漏风,但屋顶却不漏雨,她没讲究,随便找了个地方就坐了下来倚在墙上,转脸瞧着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觉得这场雨就如同自己的心情,湿漉漉的。
庙门一响,被淋成落汤狼的雪莉挤进来,血红的狼眼睛瞟了陈琬琰一眼,没发声,直接往地上一趴,以一种守护的姿势守在庙门口。
“吼吼……”突然雪莉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狼毛炸开,龇牙咧嘴,以一种攻击的姿态冲着外面狂吼。
陈琬琰眼眸一瞟,直接看向庙门外。
雪莉狂吼一声,一下子冲进暴雨里。外面蓦然响起缠斗声,陈琬琰听出,雪莉并不是来人对手。
“七公主,别来无恙。原来你也有今天,这么狼狈地蜷缩在破庙里,是被人抛弃了吗?”
月媚娘腰身一扭就出现在庙门口,她冷冰冰的眼神,瞟着陈琬琰手腕上的血红绫,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既然月媚娘现身,那在庙外与雪莉缠斗的定然是程烈阳了。
上次遇到他虚弱无力,被李鸿灿派来的杀人追杀,没想这么快就已恢复正常。
雪莉即便是神兽,也断然不是他的对手。
陈琬琰根本不与月媚娘搭话,直接将身后的‘潇湘’拿了出来,盘腿坐着,将潇湘放到腿上,就慢慢弹起来。
‘潇湘’琴音浑厚大气,琴为心声,陈琬琰此番弹来,竟少了许多凌利杀气,多了一丝隐忍坚毅。
月媚娘冷哼一声,“七公主这是在示弱吗?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只要你跟我走,殿下面前必定替你美言。饶了你屡次忤逆殿下之罪。”
陈琬琰充耳不闻,只顾弹琴。
她方离开明渊之滨,月媚娘就跟来了,可见她的行踪早就被人探知。如今离开雪云鹤,面对危险,她只能靠自己。
今夜若不拿出点实力,她无法摆脱程烈阳和月媚娘。即便将来浪迹天涯,她也绝不要再被李鸿灿抓去,哪怕今晚鱼死网破,也不要。
庙门外雪莉的嘶吼声更盛,神力暴涨。
月媚娘惊疑一声,回头看着程烈阳似乎并不能拿雪莉怎么样,她脸色一变,又回过身瞪着陈琬琰。
“看来这段时间,七公主本事长了不少,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月媚娘说着,两手一甩,长长的衣袖如两把利剑带着阴森森的寒意扑来。
血红绫立马飞出挡住那两只水袖,一阵叮叮当当响,地上落了一堆奇形怪状的暗器。
月媚娘气恼,冲着血红绫就一声怒吼,“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辛辛苦苦喂你血十余年,你竟然一丝都没动容。没想遇到她,你竟然心甘情愿认主。真是可恶!既然我得不到,那便毁了你。”
月媚娘说着,双袖收回,也不见她怎样动作,双袖再次挥来时,袖中竟带着烈烈邪火,血红绫似乎极怕那股邪火,嗖地一下又盘上陈琬琰手腕。
陈琬琰乌目沉沉地瞪着月媚娘。
她左颊上龙鳞若隐若现,今日她淋了雨,左臂上也现出龙鳞。此刻她就是借助龙鳞之力,通过琴音助雪莉功力大涨。
月媚娘看一记得逞,血红绫被逼回,她脸上冷冷一笑,脚一步跨进破庙。
“七公主若是还敢抵抗,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殿下叮嘱过,既然七公主怎么死都死不了,那便足可以扒皮抽筋,让你生不如死。”
月媚娘咬牙切齿地说完,双袖淬毒又向陈琬琰扑来。
“呯……”地一声,她的双袖还未靠近陈琬琰便遇到障碍,似乎打在一面无形的硬墙上。她的毒雾丝毫沾不了陈琬琰的身。
她气极,乒乒乓乓又甩了一阵毒暗器。
陈琬琰板着脸,手撩起一根琴弦猛地往月媚娘身上一拔,一股无形的力道直射而去,直接将月媚娘甩出破庙。
“阿月……”是程烈阳惊怒的声音。
他急忙停止与雪莉的缠斗,扑向雨水中的月媚娘。
他扶起月媚娘,月媚娘脸若死灰,张口就喷出一口血。她上次理伤方才痊愈,没想此刻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她手指着破庙,“阳哥,我要她生不如死……”
程烈阳蹙着眉心,他一般不与女人为难,可现在……他抱起月媚娘将她放到一棵树后,便提着刀,一步一步走向庙门。
雪莉龇牙咧嘴,挡在他面前。
他‘鬼魂刀’一劈,雪莉身上立马现出一道血痕,但它并未让开。身子一纵就扑向程烈阳,程烈阳再不留情,刀刀见肉,刀刀出血,雪莉雪白的皮毛瞬间血痕纵横交错。
血红绫又从庙内飞出来,直接对上程烈阳。
血红绫既柔亦刚,对上程烈阳的鬼魂刀,二者相击,铮铮之声不绝于耳。
陈琬琰的琴音并未绝,‘百鸟朝凤’激昂壮阔的曲音与闪电雷鸣相呼应,其磅礴气声响彻天际。
最终,陈琬琰一曲终了,雪莉摇摇晃晃地倒在血泊中,血红绫又飞回到陈琬琰左腕,程烈阳提着刀站在雨水中,胸口起伏,似乎再朝庙门跨不出一步。
他不是虚假之人,直接问,“七公主真的不愿追随殿下吗?他无意害你。”
陈琬琰冷哼一声,冷冰冰的声音从庙内传出。
“他要剜我的心救他的父皇,你竟还厚颜无耻替他说话,程烈阳,你敬你是条铮铮汉子。没想,你助纣为虐,如此没有底线。你今日若要带我走,除非将我杀了。”
“既如此,那在下便勉力一试。”
程烈阳也不多废话,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双脚分开踩着一种奇怪地步子,积聚内力在‘鬼魂刀’,瞧他的架式,似想将破庙劈开,逼陈琬琰出来。
“程哥,不可。”月媚娘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一把阻止了程烈阳,“为了她,不值得。她是不死身,而你为了替我疗伤,不停输内力给我,如今还痊愈,万不能再使‘绝魂’招,否则必噬其身。放心,我已给殿下发了消息,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应我们。如今我们就守在这里,只要缠住她不让她跑了便可。”
程烈阳转眸看着月媚娘,“可殿下给我们的任务就是带回七公主,若是再向他求助,你身上暗伤,殿下便不会再给灵药。如今,你就要多遭罪。”
月媚娘笑了,明明一副风流轻浮的神色,此刻却眼眸清澈,“不怕,只要有程哥陪着我,再多的痛苦我也能承受。”
程烈阳看着她,叹息一声,收了刀,眼瞅了破庙一眼,便携着月媚娘飞上了庙前的一棵树,果然就想用这种笨办法守着陈琬琰等援兵。
程烈阳带着月媚娘刚离开,血红绫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出来,直接缠在雪莉身上,竟然直接拖着它硬生生将它拖回了破庙内。
庙门‘咣当’一声关上。
陈琬琰走到雪莉身边,血红绫正缠在它身上为它治伤。雪莉的外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可它依旧有些虚弱,程烈阳将它伤的不轻,雪莉嘴角流血,奄奄一息地看着陈琬琰,看来内腑都受了伤。
“放心,我会救你。”
陈琬琰手覆在雪莉的狼眼上,让它闭目。然后解开衣衫,捅破心脏,流出一捧血就灌进雪莉的狼嘴里。然后,她喘息着,虚弱地倒在雪莉身上。
翌日,雨停,阳光高照。
陈琬琰是被破庙缝隙里照进来的一缕强光给照醒。
她揉揉眼,看到自己窝在雪莉肚皮上,她立马坐正身子,看到雪莉也慢慢睁开眼,她拍着它的狼头。
“现在感受好点了吗?”
雪莉一双血红的狼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片刻,它抬起狼头拱了拱陈琬琰。
陈琬琰一笑,用手亲昵地摸着它的狼头。
“没什么可谢的,若说谢,也应该是我谢你。昨夜,多谢你为护我而拼杀,如今咱们也算生死与共的朋友了。你若想跟着我,我也不赶你走了。但你若想走,随时可离开。”
雪莉高兴地仰起狼头就一阵轻啸。
“七公主想好了吗?”庙门外,月媚娘的声音又传进来。
她现在的态度可比昨夜好太多了。
陈琬琰拍拍雪莉,雪莉立马站起来,陈琬琰打开庙门,没想竟被眼前一切惊呆了。
庙门外停着一辆奢华马车,镶金嵌银,马车旁站着一溜衣衫光鲜的婢女,还有一张桌子,摆满了精美的吃食。
桌子旁,李鸿灿一身锦衣华服,样貌清绝地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她默默看着没作声。
李鸿亮漂亮的眼睫一颤就抬起头,“之前是我的错,怠慢了七公主,如今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愉快地相处?”
陈琬琰一眼扫过那重甲在身默立无声的‘飞羽骑’,没想李鸿灿为得到她,竟然不再去抢夺陈国的土地,而是来擒她。
“若我不愿呢?”
“那我便等到七公主愿意为止。”
李鸿灿这次摆足了十足的诚意。
陈琬琰冷笑一声,目光在程烈阳和月媚娘身上扫过,“羽太子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昨夜,若不是雪莉替我拼死搏杀,我早被你的杀手擒住了,即便死不了,但活活被折磨定然是少不了的。李鸿灿,我说过,你不是天下明主,我不会跟你走的。不管你使用怎样的手段,我都不会助你夺天下。”
李鸿灿眉心一皱。
他端茶的动作一停,眸光阴寒地看向月媚娘。
月媚娘脸色一白,立马低下头,“殿下,昨夜不过是故意吓唬七公主,她是殿下的贵客,我怎敢真动手伤她?昨日雪云鹤的雪狼凶狼,我和程哥不得不出手。就是因为不愿伤到七公主,所以属下才向殿下发了消息,由你来接七公主,更好。”
月媚娘卑躬屈膝的样子,让陈琬琰惊诧。
她淡淡一声,“羽太子不必与她为难,因为不值得!说起来,她恨我理所当然。她的宝贝血红绫认我为主,虽不是我所愿,但毕竟还是欠了她。她三番两次要杀我,我心底的那份歉意也散了,以后便是平等对手。”
李鸿灿闻言慢慢收回目光。
月媚娘脸色更难看,她欲言又止,额角浸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