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禅心寺山高路远，消息还是传到了老夫人的耳朵里。
当下佛也不念了，套了马车即刻就往国公府去。
老夫人下令倍日并行，车内自是比寻常要颠簸许多。文鸳嬷嬷又拿了响云纱的软垫往老夫人身下垫了两个，忧心道：“老夫人怎就这般着急，马车行得这样快，颠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我若再不回去，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老夫人扶着椅垫，说话间车轮卡过一个石块，车里猛地晃了一下。
康允泽回府她是知道的，启麟打算教训康允泽她也是知道的。
她刻意待在禅心寺不归府就是不想掺进这件事里，毕竟康允泽又不是她的亲孙，行事确实也是张狂，让他得个教训也是自己默许。
谁知道短短几日，事态起了变化，圣上亲言康允泽是功臣勇士，反倒是启麟得了个糊涂的评价。
她心中生出些悔意，这样性情刚烈、英武出挑的庶出子孙不该这般结仇啊！
——
国公府里最是喜气的恐怕就是观云居了。
主子能得圣上夸赞，她们做丫头的也是与有荣焉。
扣儿再不提想托人寻个好去处，反而是庆幸自己慧眼识珠，知道四少爷非池中之物，她在观云居熬了这么久终于是苦尽甘来、扬眉吐气。
康允泽自宫中回府，扣儿伶俐的身影就一闪而出。
她双眸满是欣喜，忙不迭提起裙摆，小碎步急急迎上前去。未及近前，那清脆甜美的嗓音已然响起：“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到了跟前，扣儿微微福身，仪态乖巧，侧身引着路，口中不停念叨：“少爷来回奔波辛苦了，院里早早就备下了您爱吃的点心，还有新沏的热茶，刚好垫了肚子舒舒服服地歇一歇。”
康允泽四下环顾却不见杨姨娘下葬时忙前忙后的元宵，开口问：“元宵呢？怎么不在院里候着？”
扣儿一迭声地说了半天，没想到四少爷开口就是元宵，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回话：“元宵去大厨房了，四少爷回来自然是要去拿晚膳的。”
“我怎么记得之前定下的章程，这是你的活？”
康允泽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让扣儿不禁打了个哆嗦。
啊？
怎么这点瞧不上眼的小事，四少爷记得这么清楚。
康允泽也不等扣儿回答，只留下一句“让她回来找我”便进了书房。
康允泽才进书房坐了一会儿，没等来元宵，反倒是等来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浣花。
浣花穿着一件月白窄袖短袄，领口与袖口都镶着一圈牙白的滚边，她玉盘一般的面孔微微笑着，冲着康允泽躬身行礼：“四少爷，老夫人自禅心寺归府，请您去玉照堂用晚膳。”
老夫人不早不晚这个时候唤他过去，康允泽心中知道必定同他进宫面圣逃不开关系。
只是无论老夫人要问什么说什么，康允泽并不怎么在意。
有求于人便低于人，而他已经于宗族无所求。
烛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玉照堂内。珍馐佳肴摆满了一桌，锅子冒出融融的热气。
老夫人端坐在桌子主位，一旁坐着的康启麟一袭藏蓝色锦袍，腰束玉带，神色不耐分明是忍着怒意。
接着往下首是沈月蓉、乔漪清、康允知，桌边只余了一个空凳。
众人等了片刻，就听见中厅内响起浣花的脚步声，她挑帘引着康允泽进了屋里。绕过一扇八仙过海的象牙屏风，正好面对面地同鬓发如银的老夫人打了个照面。
康允泽深深地施了一礼：“请老太太安。”
“允泽虽外出一年，也还知长幼尊卑给我请安。只是府中你的长辈不止我一个，对待其他长辈也该如此。”老夫人话中有话，也刻意不让康允泽起身。
“老夫人说得是，先祖英公家训便是家和万事兴，我等后辈子孙自然知道其中道理。”康允泽淡然道。
家和万事兴可不仅是后辈敬重长辈，若是长辈无德惹的家宅不宁又当何如？
老夫人苍老的面容顿了一顿，哪能听不出这少年的潜台词。
她还没说话，坐在一边的康启麟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骂到面上，即便想到圣上曾在朝堂之上对康允泽不吝夸赞，那斥责的话也没忍住。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教训不得你么？”
“大伯此言差矣，若是允泽有错，不必大伯教训，允泽自然认错。若是错不在我...”
“你！”
老夫人被身边康启麟吼得头疼，她拄着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面：“行了，你一个长辈跟小辈争什么。先坐吧。”
康允知瑟缩地坐在一边，倒是第一次见在他面前正颜厉色的父亲吃瘪。他是既兴奋，又有些可惜，可惜自己没有康允泽的胆气。
他才羡慕完康允泽的叱骂气势，随即又想到四弟回来，那他院里那个叫元宵的丫头恐是不好得手，心中抓耳挠腮地不自在，恨自己没有把握时机趁早下手。
老夫人暗叹了一口气，自己还准备给他个下马威，谁知道这小子句句暗藏机锋，竟是半点亏也不肯吃。
这是把人得罪的狠了。
只是他如今得了圣上看中，他们英国公府说甚也不可能将人拒之于外。不过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血脉相连，只要慢慢调理，总归还是一家人。
如若调理之后，还不知天高，不懂感恩，也是不必留了。
这般想着，老夫人示意浣花给康允泽倒了半杯酒水。康允泽清楚老夫人这是在找台阶，想让他服软，缓和场面。
他没有举杯，默然不应。
倒是乔清漪在旁见状开口笑道：“说起来，允泽归家，又得圣上夸赞，都是喜事，大家合该举杯庆一庆。日常口角不过是些误会，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才好。”
乔漪清一番话说得大方得体，可康允泽听来却觉得好笑。
一家人和睦？他娘亲刚过，棺椁上撒下的土还是新的。二姐被害，凶手正是被康启麟包庇，哪里来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