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乐宝把账算的十分明白利索。
不止梁青娥惊讶,连陈秋莲和林老虎面上都带着讶色。
这孩子今年才六岁啊,想他们六岁时,一百个以内的数都还数不利索呢。
这小小娃儿都能算上万个铜子的账目了。
只是,这孩子只算进账,却是完全忘了该支出去的账。
若是再扣除交给公中的五成利润,却是还得再攒个两年呐!
而且,屋后那片橘子树从没结过橘子,这娃儿想的未免太顺畅了些。
陈秋莲暗自摇摇头,见乐宝乐乐呵呵仔细盘算如何积攒束修费用,也不舍的泼她冷水,扫了她的兴头。
“哎呀,乐宝可真厉害,这都是和谁学的算数。”陈秋莲忙夸赞道。
被娘当众夸奖,乐宝当即扬起小脑袋,一脸骄傲:“和大哥学的。”
“好啊,大壮这偏心眼竟私底下偷偷给你开小灶,说,大壮还教你啥了。”二毛妮佯怒道。
乐宝见二姐生气,忙解释道:“大哥没给我开小灶,是我自个找他问的。”
她眼睛一转,笑眯眯看向二毛妮,问道:“二姐,大哥给二哥三哥解论语.季氏篇的时候,我听到一句,说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二姐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意思是,人们不担忧属于自己的银钱有多少,而担忧能否得到公正的分配。”
二毛妮毫不迟疑回答。
这么几年过去,日日听大壮背诵这些文章,念叨这些词句的意思。
这么耳濡目染之下,论语有名的篇章二毛妮或许背不全。
然一些名句的意思,她也能把意思说出个七七八八。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句话瞬间击中了梁青娥的心弦。
听闻此言,她心头不禁微微一颤。
下意识地,她将目光缓缓转向一旁的乐宝,却发现这孩子竟也笑意盈盈瞅着自己,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有所反应一般。
这丫头显然对这句话的意思心知肚明,这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
梁青娥心里温软一片,她静静瞧着乐宝同二毛妮和五壮笑闹,沉思几息后,暗暗叹了口气。
想她活到这把年纪,经历风风雨雨,到头来竟还不如个六岁小儿看的通透。
不患寡而患不均,细细想来,的确如此啊。
若果让公中拿出束修供乐宝前往黄川镇读书,那么家中的银钱状况势必会急转直下。
只怕用不了几年,他们兄弟姐妹之间,恐怕就会因为银钱分配不均,而产生隔阂与矛盾。
正所谓“子女不和,多是老人无德”,虽她这个土埋脖子的老婆子,对所谓的有德无德已经看得很淡。
但乐宝的人生还长着呢,她又怎能因自己的缘故,而致使乐宝日后亲缘淡薄呢。
梁青娥把乐宝揽在怀里,笑着道:“乐宝,方才你少算了一样。”
乐宝眼睛睁的大大,掰着指头又仔仔细细算一遍。
眼里满是疑惑:“我少算了啥。”
陈秋莲继续缝着手里的衣裳,闻言悄悄打量婆婆一眼。
从乐宝略微晓事后,婆婆几乎从不许家里人逆着乐宝的意。
这么明晃晃揭乐宝的短,几乎从没有过。
她闹不明白婆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她一向谨慎惯了,只坐着安静缝衣裳,并不多开口。
只是,想到乐宝要上二十两银子一年束修费的女子学堂,陈秋莲看着坐在她身边安静劈线的大毛妮,心里不禁有些犯愁。
梁青娥见乐宝实在想不起来,温声道:“你忘了橘子树的收益,要往公中交五成呐!”
“呀!真是忘算进去了。”
乐宝一脸懊恼,忙又掰着指头开始算,等算明白后,满眼沮丧。
她要足足攒四年银钱,才能去黄川镇读书呐!
四年也太久了些。
“乐宝,橘子只有到秋天才熟,而且橘子树好伺弄,你也不用天天盯着,闲着时,你可以和哥哥姐姐们琢磨啥营生能赚钱,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人多力量大,说不定用不了两年,二十两银子就攒够了。”
梁青娥说话时留意一众人的神色,见陈秋莲神色明显轻松松快不少。
她微微一愣,稍稍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大毛妮和二毛妮见大,尤其大毛妮,十五岁的姑娘随时都会有媒人来家说亲事。
家里的进账一是食摊的收益,二是管理薛家茶棚的工钱。
至于地里的产出,能在交完粮税后再填饱全家人的肚子,就算是风调雨顺、老天开眼,这方面收益可以忽略不计。
而不管是食摊的收益,还是薛家茶棚的工钱,这几年进账总额来去不大,刨除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再给各房人发完工钱,余下的还要供几个孩子读书。
到明年,家里六个壮都要上学堂,大壮更是读了好几年书,正月去黄夫子家里报名时,夫子更是直言大壮明年可以下场一试。
本朝考取秀才功名需得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三步。
只有县试、府试、院试都考过,才能取得秀才功名,成为秀才后,虽不能封官授职,然比起平头百姓,地位依然拔高很多。
诸如见县官可不必下跪,免除绝大部分徭役和赋税等等,总之好处多多。
这些好处还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往小了说,若哪家出了个秀才老爷,他五服之内的血脉亲人、同族亲眷在男婚女嫁中,身份都跟着水涨船高,能选择的余地也会更多。
即便考不中秀才,只要过了县试,成了童生,虽童生没有功名,然也自动得到去镇上书院读书的资格。
饶是童生,那也不是草市里随处可见的大白菜,想他们整个河湾村,这二十年来,也就村长家的大孙子林铮能被称作童生。
黄夫子说大壮可以下场一试,这几个字虽轻飘飘的,然落到实处,却步步都要银钱。
梁青娥打听过,凡是参加县试的学生,需得提早去衙门礼房报名,还得有同考的五名学生相互联保。
同时还得请本县廪生担保。
礼房报名有报名费用,若凑不出联保人数,还得拿钱请人帮忙联保,廪生更是秀才里的佼佼者,听说也得进行选拔考核。
黄夫子有秀才功名,却不是廪生。
这请廪生帮忙担保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虽这些事自有黄夫子全权搞定,然花出去的银子却得他们自个掏。
俱村长婆娘黄氏说,她家林铮县试、府试考下来,足足花费了十二两银子。
饶是他们家有稳定进项,十二两仍旧不是小数目。
梁青娥怀里抱着乐宝,眼睛看向仍旧在橘子树下写写划划的五壮。
得,这也是个向学且烧钱的娃儿。
孩子们明明越长越大,按理说日子总该更轻省才对。
可这心却随着孩子们长大,却越操越多。
梁青娥揉了揉眉心,决定暂且先顾好眼前。
屋里,秦兰花满面潮红听乐宝非得自个挣上学堂的束修费用,她心里开心之余,又忍不住鄙夷。
真是个贱骨头,有福不知道享,非得自讨苦吃。
还没等她吐槽更多,就被男人扯入新一轮的浪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