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姜淼淼一家在院里乘凉。
陆园没有灯火通明。
只在有人住的院里点了灯。
因为陆园人不多,娘亲觉得没有必要处处都点得亮堂堂的。
那样太费油,太浪费了。
穆千雪有些不习惯,感觉四周都是黑洞洞的,但入乡随俗,她还是慢慢适应了。
没有了灯火照耀,夜空中的银河反而更加明亮。
织女和牛郎星遥遥相望……
穆江月倒是很享受这样的夜晚,她和瑶瑶在边塞时,也会在月下举杯对饮。
架起一堆篝火,烤兔子,烤鱼,偷爹爹的酒喝。
好不快活……
不过这会儿也不赖。
几个孩子在院里点起了炭火,烤鸡,烤羊肉……
烟火气萦绕在院中。
笑语盈盈,追逐嬉戏,好不热闹。
秀秀偷偷去瞧了瞧。
对门那家倒是灯火通明。
如今是姜子衿被动当家,其它都省了。
但在点灯这事上,她不敢省。
夜里黑灯瞎火的,万一偷摸进来个人,那可是十分危险的。
有了前车之鉴,还是得小心为上。
母女俩都有一种有人要谋害她们的感觉。
除了这笔灯油钱,其它方面姜子衿都很省,饮食清淡了。
上一世的她为死去的穆千雪,吃斋念佛了好一阵,竟不知不觉的喜欢上了茹素。
现在的她也喜欢。
但偶尔还是会陪阿娘吃一些蒸羊肉。
什么人参燕窝她也说服娘亲省了,那玩意花销太大,用银耳羹代替。
如今唯一花销最大的,就是给娘亲治脸的药材,和敷面的脂粉。
她都想好了,若治不好伤疤,用脂粉覆盖也是一样的。
只要日后不影响交际应酬就行。
她翻看了从前的账目,才发现阿娘是真傻,往京城送去那么些些银子。
一想到那一笔笔的银子,都被爹爹用到了那外室和野种身上。
她就心里堵得慌。
往后她们母女赚的钱,爹爹休想多得一分。
休想!
齐采薇斜倚在榻上。
她到现在都还有些恍惚。
心口止不住的疼,任由泪水从脸颊滑落。
夫君不是说过他不再纳妾,往后只她一人,只与她白头偕老。
这怎的转头又勾搭上了别人。
一定是他们分别太久了,一定是的。
果然阿娘说的是对的,男人都是偷腥的猫,要牢牢抓在手心里。
夫君也不例外。
那时怪她对自己太自信。
如今脸毁了,她心里却涌起一阵阵的自卑。
她抓着女儿的手,“衿儿,你爹会不会嫌弃我?”
“阿娘,您是齐家女儿,爹爹他不敢嫌弃你,都是那外室勾引爹爹,回去将她赶走就成了……”
寒门就是如此悲哀,爹爹他没资格嫌弃。
齐采薇怔怔的看着女儿。
衿儿还那么小,居然就懂这些了,倒是令她有些汗颜,“是娘糊涂了……”
“衿儿,收拾妥当,待你爹爹派来接咱们的人一到,就立刻离开江州。”
这次她无论如何都要回去。
姜子衿早就收拾妥当了,以备随时启程离开。
“要走你们走,我不走。”刚从外边回来的姜子佩一脚踢翻面前的凳子。
质问她娘,“阿娘,您真的就准备这样丢下梅姑不管了?您还有良心吗?您可是吃梅姑的奶长大的。”
姜子衿也不再隐藏。
小小年纪狠辣也好,心机深沉也罢,任由他人说去。
狠狠一巴掌朝着弟弟脸上呼了上去。
虽然她力道小,可还是打出了红红的印子。
呵斥弟弟,“姜子佩,怎么跟娘说话的,你怎么那么死心眼,都说了救不了,要救你自己去救,谁还能惯着你不成!”
姜子佩被打懵了。
呆愣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
姜子衿竟敢打他!她凭什么打他?
齐采薇也十分惊讶的看着女儿,女儿怎的这么凶?
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
这浑身的气势,连她都不由心生颤栗。
女儿这是怎了?
是被她爹爹气着了?
姜子佩捂着脸,面色气得涨红,瞪着姜子衿,“狠毒的女人,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你算什么姐姐!”
“佩儿,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齐采薇拉过儿子,瞧了瞧她脸上的印子,柔声劝道:“衿儿都是为了我们好,你瞧瞧她这段时间辛苦的,都是娘没用……”
说着便抹眼泪。
儿子最是心软,她一哭,就准是不再闹了。
姜子佩也不忍心,收敛了怒气,拉着齐采薇的手。
“娘,先别回去好不好?你瞧马上就要童试了,万一回京的路上错过,就又要等一年……”
阿娘和梅姑都十分重视他的科考,哪怕不能救出梅姑,这试也得考。
反正不能现在走。
若是走了,梅姑离开江州那日见不到他们,该得多心寒啊。
齐采薇近日琐事缠身,差点忘记了儿子科考之事。
是啊,马上童试了。
不能因她之过,误了儿子的前程。
当机立断道:“好,佩儿,那就等你童试完再回去,这段时日你就安心备考,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至于梅姑……我会尽力再想想法子的……”
儿子心思单纯,很好骗。
先糊弄过去再说。
姜子佩狐疑的看着她娘,“真的?”
“娘怎么会骗你,你好好念书,不要分心。”齐采薇为他理了理衣裳,拿出一副慈母的样子。
姜子佩脸上露出了笑颜,喜笑颜开的回了书房。
姜子衿脸比锅底还黑。
她好不容易说服娘亲赶紧离开,却又让弟弟搅和了。
瞧着姜子佩这些日子的颓废样,她还真不信这蠢材能上榜。
租赁这宅子,还得花去她不少钱。
而且,她们在江州的脸都丢得干干净净的,再没脸出门了。
若是可以,她都想留下娘和弟弟,自己回去。
七日后。
梅姑走了。
死在了流放途中。
才从江州走出去几十里地,就跳崖身亡了。
出城那日。
她在出城相送的人群中,寻了一圈,只看到佩哥儿的身影。
那孩子,瘦了一圈,哭得十分伤心。
一定是夫人没把他照顾好。
她就知道夫人和三姑娘不会来了的。
七月的天,她却浑身寒凉。
凉到了心里。
她一生未婚无子,将三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儿来疼。
她不指望夫人来救,主仆一场,只希望在临走前看她们一眼。
一眼而已。
也终是奢望。
她年纪大了,如今心中已无牵挂,流放之苦她受不了的。
她面带笑容,戴着手铐,跌跌撞撞。
疯狂的奔向悬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