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兰是个传奇女子。
这倒不是说她的前半生有多么跌宕起伏。
而是因为她虽然出身那样一个奇葩的家庭,情绪竟然能这么稳定。
至于奇葩到了什么程度……桃桃不知道具体的,只知道别人一听张翠兰是南山公社张家村“张老五”那家的人,都会纷纷竖起大拇指,感叹她情绪这么稳定真是不容易,真不像老张家的后人。
张老五家的大名声名远播,隔壁公社都知道,恐怖如斯。
大过年的,张翠兰压根不想回娘家。
她以前也没回过。
但是这次比较特殊。
年初五是她老娘的九十大寿,再不回去看看,以后估计就见不着了。
张翠兰对她老娘还是有几分母女感情,听到消息,便收拾东西准备自己回去一趟。
是的,自己。
她不准备带任何孙女。
她怕孙女们进了老张家的门会被影响到。
倒不是说张家人都作奸犯科。
事实上老张家三代贫农,不论是成分还是别的那都光荣得很。
只是他们……呃,脑回路异于常人,运气也非常糟糕。
现在当家的张老五是她五哥,她是张家最小的女儿,上头两个姐姐三个哥哥。
反正张翠兰和他们关系都一般。
但是桃桃很纠结。
在去看看热闹和躺家里看小人书之间。
桃桃纠结了半天。
最后决定:“我要带着连环画去太姥姥家!”
张翠兰很不想带:“乖桃桃,你在家等奶回来。”
“我要去嘛,奶,我都没见过太姥姥。”
这话一出,张翠兰也犹豫了。
确实,她老娘也不知道自己的孙女们都这么聪明。
上一次联系,还是桃桃取名、和吴英断亲后后送了一封信。
老娘在回信里表达了对她未来的担忧。
又说要过继一个她哥哥的孙子给她。
张翠兰懒得回。
倒不是怕什么吃绝户。其实老张家比她家有钱多了。
而是她哥的孙子,她怕他遗传了他们的神经病。
哦,老张家也没有精神病遗传史。就是他们的行为真的太过神经。
再加上张翠兰其实不在乎留不留后,退一万步说,老二那里不有个男娃了?
只是姑娘们长大以后兜里没点钱不行,她才一直都为攒钱的事犯难。
既然没有兄弟护着,那得给孩子们多留点钱。
钱这玩意儿可比兄弟管用多了。
要是再过继一个,岂不是还得多一个要钱的手?
养不起养不起。
她和老娘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互相之间爱搭不理,不回也无所谓,不回信的潜在意思就是:“你这是什么屁话我不同意。”
几十年都是这么相处的。
不过嘛,其实还真可以带着孩子去见见老张家的人。
她反复想了一遍,说:“那行,你和兰花收拾收拾,咱们婆孙三个去。”
这都不用问梅花和梨花,
一是两人忙着看书学习。
二是,两个年纪大的孩子已经去过一次……呃,印象不太好。
果然,桃桃把这事儿一提,大姐还没说啥,梨花已经先道:“我不去,浪费时间。”
梅花则道:“我……我还是留在家里看书吧。”
这下桃桃更好奇了。
她好奇的时候不会追着问。而是憋着自己的好奇心。
保持最完整的惊喜体验!
初四下午,张翠兰就蹬着自行车准备出发了。
给她老娘的礼物,她带了半斤肉,半斤家里的薄荷糖,一罐腌黄瓜条,两斤薄荷茶叶,大有报纸包三层,大油纸包一层,再用一段红绸带扎起来,看着像模像样。
桃桃一看礼就知道,这应该是关系比较好。
拜访关系不好的人家时,她奶连根葱都欠奉。
红旗公社和南山公社是隔壁,但是前山沟村和张家村虽然都是依山而建,离得却挺远,而且之间是蜿蜿蜒蜒曲曲折折的小路。
下午蹬自行车出发,傍晚才能到地方。
桃桃躺在拉车里睡了一觉,快到地方的时候听到了什么声音,迷迷糊糊爬了起来:“姐,这啥动静?”
只听不远处一阵敲锣打鼓的动静,这也就算了,她话音刚落,一声惊天唢呐骤然响起,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高亢的女音——
“王老头啊!你死得冤枉啊!”
桃桃一个激灵,醒了。
什么什么,是什么好康的热闹?
她扒拉着挡板,抬头一看,人群团团围在一起。
一个年有六十高龄的干瘦小老头挑着扁担走过来,嘴里还说着:“让一让,让一让啊!”
唢呐声中,又有一道老年男声说:“我没死!没死!”
女声接话道:“张老五,快点快点!快收服这个妖孽!”
张老五,也就是那个干瘦小老头应了一声:“好嘞!”
手已经先话而出,一瓢腥臭的不明液体猛然泼向王老头。
“老伴儿,赶紧做法收了这个妖孽!”
张老五的老伴立刻围着王老头跳起大神。
还有人在旁边起哄道:“老王赶紧还钱!”
“欸,老张家的,你跳了大神驱邪不收费啊?”
“小子,鼓敲得太小声啦!你听听你妹妹那唢呐,一吹,十里地远都听得见。”
一时之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而张翠兰面无表情地说:“那个泼泔水的老头子是你五舅姥爷,跳大神的是你五舅姥姥。敲鼓的是你大表叔。敲锣的是你大表叔的大儿子。吹唢呐的是你二表姨。”
桃桃:……
桃桃陷入沉思状态。
是不是来错了。
怎么感觉最后热闹看不到,会把自己变成热闹啊?
然而晚了。
那边张老五要到了钱,一回头看到张翠兰,眨眨眼,觉得眼熟。然后才突然认出来。
“六啊!”
张老五哀嚎一声,大步冲过来:“六!哥想你了!”
小老头爆发出惊人的前进速度。
然而张翠兰退后一大步:“老五,你手死远点。”
准备给张翠兰一个热情拥抱顺便把手指不小心溅到的的泔水擦在她衣服上的张老五:“六,你长大了。”
他颇为惆怅。
张翠兰:“……”
拼尽全力依然无法绷住。
这都老了老了,突然有人来这么一句,谁能绷得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