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和李氏满门抄斩那日,上京城的天空灰暗低沉,风雨欲来。
大魏上京城里有两处当众斩首的刑场,一是东市的“狗脊岭”,二是西市的“独柳树”。
魏明帝下令就在靠近权贵聚居地的东市斩首,以儆效尤。
刑场之上乌泱泱上百号人被压跪在地,求饶声哭天抢地,为防止混乱发生,刑场被巡防营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谁还想做顽固抵抗,直接当场砍杀。
监斩官敕令落地,刽子手一刀挥下,人头四散滚落,鲜血顺着台阶流淌成河。
两大百年世家大族,一夕之间不复存在。
宇文昊被魏明帝调派到巡防营,一身盔甲站在高台上,不由流露出欷吁。
容寂侧首,淡淡开口,“世子这是在同情他们?”
世家是顶级的士族,同为士族,宇文昊难免会思及己身。
“想当年世家先祖都曾为大魏开国立下过汗马功劳,如今落得后代子孙谋反被诛杀全族的下场,真是想不到。”宇文昊叹气感慨。
宇文昊常年身在陇右,他所看到的只是表面。
容寂负手而立,目光从台下的狼藉移开,“此一时彼一时,是生是死都是他们自己做的选择,既要谋逆,一旦失败,下场就是他们应该承受的。”
宇文昊想到容寂是庶族出身,因而他对士族的覆灭表现得十分冷淡在情理之中。
“崔氏和李氏倒台,太子被废,其母族和妻族虽不是主谋,但也遭受重创,陛下念及父子之情饶太子不死,往后也只怕会终身幽禁。”宇文家效忠的是皇帝,皇帝立哪位皇子为太子本来不是宇文昊能管得着的事。
可身为士族,宇文昊当然还是希望皇帝立士族出身的皇子为太子。
眼下士族出身的皇子要么平庸,要么年幼,皇帝偏宠萧宸妃和肃王,毫无疑问会立肃王为太子。
容寂唇边挂着淡笑,一派从容。
卿言站在淇澳苑的檐下,望见天边的乌云,进房中让采桑采月往炭盆里多加了几块银炭,今日格外冷。
容寂离开刑场便回了府,一进寝房满室暖和。
“崔氏女的性命被和安郡主保下,除了她,清河崔氏嫡系旁系无一幸免皆已被斩首。”容寂跨步来到卿言面前,在她身旁落坐。
和安郡主是魏明帝的堂妹,两人自小关系亲厚,这次桓氏只有旁系参与太子谋反,庆国公独善其身,皇帝未曾对桓氏嫡系降罪,和安郡主还能去求魏明帝对她的儿媳开恩。
“她几次三番想害言儿的性命,言儿不希望她活着,我就让人杀了她。”容寂说到“杀”字狠绝无情。
与她相识以来,企图害她性命的人,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卿言能感受到,容寂爱她可以把所有伤害她的人全部扫除干净,他一点都不在意手上沾染鲜血。
“她已无家族依仗,勉强保住性命,无需再赶尽杀绝。”卿言手搭在容寂的手背上。
“言儿还是太善良了。”容寂轻笑着,将她小手拉过来握在手心里。
“你去看了行刑?”卿言不否认她本性良善,不到万不得已,不希望看到杀戮。
他刚从外面回来,手背冰凉,手心是暖的。
“嗯。”
卿言曾是士族,跟宇文昊一样会有感慨,岁除宴世家拥立太子谋反,皇帝下旨崔、李两家满门抄斩,直到今日人头落地,她对存在上百年的两大世家覆灭才有了实感。
换做是三四年以前,她绝对不会相信士族会衰败,世家会覆灭,庶族寒门会逐渐兴起。
“崔氏女因妒对言儿生恨,归根结底还是因桓晏对言儿念念不忘,如今和安郡主求皇帝保崔氏女性命,只能她一日是桓晏之妻保一日性命,桓晏若要休妻,那她唯有死路一条。”
“桓晏对崔氏女无心,言儿猜猜看桓晏是会休妻,还是会不忍眼看崔氏女死而继续与她做夫妻?”事到如今,容寂连桓晏当初不是真心想娶崔氏女都不瞒她了。
桓晏对他不再有任何隐藏威胁,他自然坦坦荡荡。
卿言从容寂话里听出惬心得意,知道他高兴的缘由。
她眼眸下瞥,凭她对桓晏的认知,他不会见死不救。
与他无关他可以冷眼旁观,这人若因他能保住性命,又因他会丢掉性命,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人死。
卿言与崔氏女接触不多,但她直觉崔氏女是真心爱慕桓晏,太爱了才会因爱生恨、因恨生妒。
桓晏也一定能感觉到崔氏女对他的真心,单是这些,桓晏就做不到弃崔氏女于不顾。
卿言了然于心,眼底释然,“崔氏女母族覆灭,往后在庆国公府容身,能就此平静度日再好不过。”
容寂将她拉进怀里,抱坐在腿上,面上愉悦,“言儿彻底放下桓晏了?”
“从抄家后开始,我本就一直是在放下。”她太清醒,没有好结果一开始就选择放弃。
她割舍不掉的,是她与桓晏青梅竹马的韶华光景,岁月已逝,存在记忆中太美,令人难忘。
“这辈子还很长,希望终有一日他也能放下。”卿言低头咨嗟。
“言儿以后只管来爱我就够了,别的不用言儿担心。”容寂心满意足。
卿言靠在容寂肩上,炉中炭火烧的很旺,室内温暖如春。
静默片刻,容寂忽而向她问了一句,“言儿如何评价魏明帝?”
他状似不经意一问,又似有意认真来问。
卿言从他肩上抬起头,与他拉开一点距离疑惑去看他,“为何要我评价?”
爹爹含冤而死三年,她无法申冤,无法报仇,对皇帝的怨恨埋在心里。
“言儿只说说魏明帝在你心中是一个怎样的皇帝?”容寂含笑注视她。
卿言拧眉咬住下唇,压下怨恨才能做出客观的评价,“他虚伪多疑,冤杀贤臣,但不是昏聩无能之君。”
有魏明帝在位,大魏内外和安,十多年无他国敢来进犯,他在位三十年,大魏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正因如此,卿言心中矛盾挣扎,一个本应公正严明的皇帝,却冤死了她的爹爹。
她该怨该恨,可是皇帝不是暴虐无道的昏君,她若有机会拿刀刺向皇帝,都要考虑会造成多么难以估量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