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月卿的话在厅内回荡,霎时,鸦雀无声。
慕容晓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她开始把事情想得简单,孟昶与梁细雨相爱,那成全他们便是,谁想他们不只是宿敌还可能是仇人。
在她印象中,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因缘际会相遇,而后互相吸引相知相爱,最后相濡以沫共度余生,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然而现实却都是难以名状的痛,残酷到令人无法呼吸。
瘫痪的爹爹默默看着娘的簪子流泪,容月卿抱着墓碑失声痛哭,孟昶跪在地上哭如孩提。爱情的悲剧在慕容晓跟前都那么具体、清晰。
慕容晓动了恻隐之心,“爷,你成全他吧,至少让他当面问个清楚做个了结。”
慕容晓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容月卿怒道,“退下!这儿有你什么事。”
饭前才害怕哭泣的慕容晓,此刻不知哪来的勇气,吃了犟药一般,毫不畏缩,“是没我什么事,可爷你办不到的事情,你怎好劝他。荼山姑姑让我见着你,问你一句,可曾后悔过叛宗。”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点燃炸药的火苗,所有人都心头一震。
叛宗之事是容月卿逆鳞,触之必死。慕容晓还挑容月卿气头上触这霉头,简直太岁头上动土。
柳花月赶紧捂慕容晓的嘴,生怕她再出惊人之语,容月卿疯起来将她生吞了。“丫头,你要死啊,别说胡话。”
这头阻止完慕容晓,柳花月继而安抚容月卿,视线都没敢自容月卿身上挪开,小心着容月卿的脸色。“宗主,她就一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此刻的容月卿仿佛置身庞大的阴影之下,浑身散发出阴森的恐怖气息。耳根红透青筋暴起双眼布满血丝,恶狠狠瞪慕容晓,“如何,你还想用宗女的身份替慕荼山审判我不成?识趣,赶紧给我滚!”
令人肝胆俱裂的阴寒真气冲慕容晓袭来,上官豹一招便将其打散,一脸戒备护在慕容晓身前。
惊讶上官豹的本事,慕容晓更有了直面容月卿的底气。
“我在荼山姑姑身边多年,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明明心慈手软菩萨心肠,自知时日无多护不住这傻子,想杀了梁细雨一了百了。到头来,魅宗恨你,少白恨你,你这义子要与你反目成仇,你就打算这么不明不白把所有恨带到棺材里去。”
自用眼泪诈出容月卿的话,慕容晓的心思、立场都慢慢转变,渐渐与容月卿平起平坐,甚至真的就是宗女的口吻居高临下,说出来的话让人一惊再惊。
容月卿、柳花月大骇,也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柳曲默心虚得惊圆了眼,孟昶抬起了头,一脸错愕。
有点失去理智的容月卿目眦欲裂,“我如何不能活?取了你身上蛊母,我照样能活!”
好好好,这层窗户纸终于彻底捅破,慕容晓挨上官豹近了几分,可仍强装镇定气势逼人。
“你若要取我蛊母,早就拿去,根本不用等我重病痊愈。你当年没忍心用少白的殒身蛊救容夫人,今天也不可能用我的蛊母救你和慕少白。你就认了吧,我可以帮你。”
“呵,你帮我?”容月卿直觉好笑。但慕容晓的话每一句都像一柄锋利的小刀,每一下都精准插到他最柔软的要害上。看出来慕容晓还有几分得意,总算明白,这些日子,这个粉嫩可爱的小团子做低伏小惹人怜爱,完全为了摸清底细,关键时刻就会伸出爪子露出獠牙。哪是什么可以任人拿捏的小猫咪,根本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容月卿还要逞强,碰上慕少白病情牵动,心窝一紧,立马呼吸不畅冷汗淋漓败下阵来。
“哎哟,我的天。”最近发作得频繁,柳花月一看便知出事,赶忙又跑到容月卿身边。
柳冬木先一步将容月卿接住。柳花月熟练掏出药丸塞他口中。孟昶惊觉慕容晓所言非虚,再说不出半句忤逆的话,跪着踱到容月卿跟前,触到容月卿冰冷的手,悔不当初,“义父,义父,你可不要吓唬孩儿,孩儿还没有机会在你膝前尽孝。”
听得尽孝二字,容月卿来气,甩开孟昶的手。看着眼前这个不争气的,忍着慕少白的悲恸,牵挂两个多年未见的孩子,泪终于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再也端不住家长的样子。
“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如此惩罚我。要不是你们这些不省心的,我早随素容而去,也不知,她还有没有在等我。”
“义父,孩儿错了,孩儿不该为这些杂事叨扰您,孩儿告退,请您老人家多多保重。”
孟昶还是放不下梁细雨,含泪再次磕三个响头便欲离去。
“你给我回来!”容月卿再气若游丝也将孟昶叫住。
孟昶听话地折了回来,认真听容月卿吩咐。
容月卿稍作调息,修长好看的手指指向慕容晓,气愤道,“她说帮忙的,你尽管去求她,我倒要看看她能想出什么好法子,事不成你就怨她,别怨我了。”
容月卿这完全是气急败坏说的气话。
孟昶瞧了那小不丁点的慕容晓一眼,哪里相信这么个小女孩能有啥良策,苦笑,“我如何会怨您呢,只怪自己没本事,无法为义父周全。”
瞧这二人上一刻剑拔弩张下一刻父慈子孝,还一起轻视自己,慕容晓气不打一处来。
“你俩够了,梁细雨的事能有多难。府衙多的是未结的命案,把买凶的人和黑舟报上去就行了,再不是找个死囚当替死鬼,这事我不信你们没有干过。”
“我愁的是府衙么,我愁的是黑舟的追杀。”孟昶不以为然,仍然觉得慕容晓不谙世事。
“江湖上的事就更简单了。黑舟收入大都来自琳琅阁的悬赏,我与琳琅阁阁主相熟,当时好奇,万一有人悬赏黑舟,黑舟当如何自处,阁主说,他们便会杀了悬赏之人悬赏令自解。”
听上去和梁细雨的事风马牛不相及,聪明如孟昶眼前一亮,“你是想悬赏黑舟?”
一旦悬赏黑舟,黑舟乱起来就无暇顾及梁细雨。可梁细雨也在悬赏之列,悬赏的人也会成为黑舟的目标。
慕容晓露出小虎牙狡黠一笑,“我看能不能这样,找个神秘人,以横龙岭的名义悬赏黑舟,但凡取得黑舟在册人员首级者均可领赏,十天内脱离黑舟者既往不咎,十天后一个不留。再加一条,得黑舟首领首级者,另赏黄金万两。”
“你这是要将黑舟连根拔起?”孟昶皱眉,再想,“不对,横龙岭根本熬不到黑舟覆灭,你要借刀杀人借黑舟灭了横龙岭。”
好一招祸起萧墙驱虎吞狼之计。梁细雨之困在黑舟、横龙岭殊死相搏面前显得微不足道。更妙的是,整个布局只须花点银钱在幕后操控,兵不血刃在家坐山观虎斗。无论结局如何,黑舟、横龙岭经此一劫都必定元气大伤。
越想孟昶的忌惮之色越重,渐渐盖过了惊艳和感激之情。
而慕容晓此计还有最关键的后着,“十天后,你找个模样相仿的头颅当做梁细雨交出去,从此改名换姓与你做对神仙眷侣,你觉得这样子如何?”
孟昶这下子眸子是彻底亮了。妙啊,叛出黑舟和黑舟被杀的人多了,梁细雨死在其中合情合理。如此偷梁换柱,此后天高路远逍遥法外,真的不要比亡命天涯强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