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南背对围栏,回首眺望。
他想,他一定要出去,要给某人劈柴呢。
青松苑,宜国的皇家猎场,位于清都北处,茂林蔽日,草木丛生,虎狼成行。此时初冬,万物一片萧索,一声惊起的尖锐鸟啼穿过飒飒林声,陡生凛冽寒意。
天熙帝颔首,周关山衔哨,一道锐利悠长的声音响彻青松苑。
这声音听得凌当归心中十分不适,像小时候在学校,同学刻意用指甲划着黑板。
好戏开场。
陆观南步伐极轻,还没走几步,便听得林丛里拱动的兽音。下一秒,一群灰黑色的野猪从林丛里挤了出来,一共三只,身躯健壮,脊背上是棕色的道道竖纹,鬃毛坚硬粗糙,两边露出尖锐的獠牙。
野猪看见了陆观南,似乎看到了猎物,眼中迸射出诡异的光芒。
陆观南以极快的速度翻身侧跃,躲避追击,侧身时迅速射出暗器,只听得破空声,那三枚弩箭,竟分毫不差地击穿三只野猪的胸膛,顿时流出黑血,腥臭味甚浓。
“好!平昌公,你这儿子内力深不可测啊。”
天熙帝拍掌而笑,座下诸位王公贵族自然也附和着鼓掌。
陆渊只得起身应道:“是,陛下。少时微臣带他去起云山,一代武学宗师骆老先生,一见了他便坚定要收他为徒,说此子根骨奇佳,天资聪颖,实属百年难见。”
那样的天赋,比陆渊的亲生儿子陆温白强上百倍。当初要废他武功,很难说陆渊没有其他的心思。眼下,若是能丧命在青松苑,倒也懒得他再暗中动手。
凌当归心下定了定,所幸当初在生辰宴保住了陆观南的内力武功,此时能免受一些痛苦折磨。
思及此处,凌当归与对面的陆渊正对上了视线。
凌芷萝拿过一个橘子,冷眼瞧着周关山。
又一道哨音,在松林间回响。
只见足有七八只的一群野猪从四面八方跳出来,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杀死,个个龇牙咧嘴,低声吼着,似乎在发泄怒意。不待陆观南数清楚到底是几只,那群野猪便围成了一个以陆观南为圆心的圆圈,一刹那间,竟齐齐狂奔,冲向陆观南!
陆观南施展轻功,脚点竹叶轻盈一起,指间飞镖弩箭齐发,极快又准,他内力深厚,射出去的飞镖和弩箭,势如破竹。因此对付野猪,只用了三层内力。很快,一群野猪便又被杀死了。
陆观南从竹叶上落下。
天熙帝微微前倾,眯了眯眼眸,似乎聚起了精光,“好功夫,我大宜男儿,就该如此。薛王,你好好学学。还有你们其他皇子,朕看啊,你们没一个能及陆观南。”
这话虽是贬低,但先点出薛王,再说其他皇子,可见在天熙帝心中,薛王与其他皇子的地位划分是不一样的。虽没有立太子,但薛王俨然形同储君。
凌沧忍住心中狂喜,谦卑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凌芷萝撒娇不满道:“父皇,他那是作弊,本就不该给他武器的。”
看样子,凌芷萝想收回武器。凌当归想也没想,立即起身道:“天子一言,重于九鼎。公主作为陛下最宠爱的女儿,总不能让陛下为难吧。”
祁王险些把杯子摔了,颤颤巍巍地给他这个只知道捅娄子的儿子找补。
凌芷萝掐破橘子,冷声道:“纵哥哥便是这样对父皇说话的?”
凌当归从善如流,立即道歉。
天熙帝笑着摆手:“阿纵,性情中人,朕最是喜欢你,自然不会计较。不过为了便于末了统计,还是将野兽的尸体移出来吧。”
周关山受令,将十只野猪搬到空旷处,正好是两方宾客的中间。
真够变态的,一股腥臭味,老头子皇帝和公主坐得高,自然闻不到,这味道全被他们坐下面的吸收了。
凌当归心中暗骂,天熙帝这个老头子天天嗑硫磺水银重金属,怎么还不把趁早把自己霍霍中毒。本来陆观南可以取下弩箭和飞镖,循环再利用的,结果他这么一来,相当于直接剥夺了武器。
又一声哨音,惊起飞鸟。
陆观南屏住呼吸,握紧匕首。只听得风吹林叶声,越是安静,越是危险,陆观南不敢放松警惕。半晌后,陆观南忽地神色肃凛,快步后退,甩出最后一支飞镖,飞镖擦空而过,钉在对面的树身上。
一匹身姿矫健的狼从足以掩藏身躯的树后跃下,转头,发出低沉的咆哮。这狼通体银灰色,皮毛养得极其漂亮,仿佛发着光。狼的眼睛是冷酷锐利的,那铁锈般棕褐色的眼珠,像嵌着两颗宝石。
凶猛,凌厉,杀气腾腾。
陆观南反手甩正匕首,与狼正面相对。
正当陆观南全神贯注对付这匹狼的时候,却听身后窸窣声和踩踏落叶的脆裂声,他顿时背后一僵,冷意不自觉地沿着骨髓,漫上四肢百骸。
他扭头去看,说时迟那时快,先前那狼猝然发起攻击,露出尖锐无比的利爪,伸向陆观南的面门。陆观南仓皇躲避,赶忙稳住情绪。刚避过头一只狼,后出现的那只,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立马紧接着发动攻击。陆观南飞身过去,亦是主动出击,催动内力甩出匕首,刺向后来的那只狼。
那狼竟是侧身避开,越发凶猛地冲向陆观南,棕褐色的眼睛透着对猎物的势在必得。
野猪很聪明,但狼更狡猾。况且这些肯定不是野狼,而是由青松苑丞专门派人训练的战狼。
两只狼,一前一后,对陆观南进行夹击之势,一齐冲来。陆观南飞速提气运轻功,借力石块,将匕首和飞镖拔出,飞身上树,双脚踩在斜歪的树干上,凝视树下的两只狼,微微喘息。
凌当归狠狠地为他捏了把汗。狼暂时没办法上树,陆观南能安全一点。
正这么想着,周关山又吹起了哨。每一次召唤野兽,哨音都是不一样的,这一次也是如此。凌当归有种不好的预感,忽听一声尖利长鸣划破青空。诸人抬头望去,惊得合不拢嘴,议论纷纷,凌当归只觉头皮发麻。
一只体型庞大的苍鹰在青松苑的上空翱翔,张开灰黑色的双翼,再次发出惊空遏云般的唳声。
陆观南也看见了,瞳孔骤然放大。
那一瞬间,他想的竟然是,若天熙帝能将训兽的精力放在提升宜国士兵的战力上,止战的十年里,厉兵秣马,将来未必不能和许国分个高下出来。
“这!”
凌当归坐立难安。祁王按住他想要发射暗器的手,口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盘旋的苍鹰向下旋转俯冲,以极快的速度,直冲树上的陆观南。只是一瞬间,陆观南甚至来不及反应,他便被苍鹰的利爪抓住了,啸啸风声在耳边炸开,陆观南只觉天旋地转,肩头一阵穿刺般的疼痛。忽地苍鹰滑行,于半空中松开利爪。
众人见一道黑衣少年的身影即将跌落两只目光炯炯的两只狼中间。
凌当归倒吸一口凉气。
陆观南后背震痛,吐出一口血,很快血便染红了地上的落叶。他不敢耽误,余光瞥见银灰色的狼蓄势待发,猛烈冲来。陆观南眉目一敛,来不及思考,借着坡道翻滚,卡住石头,抬脚先踹离自己最近的那只狼的腹部下三寸。就在这眨眼间都不到的功夫,另一只狼立马就纠缠了过来,陆观南俯身去躲。
狼的敏捷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倏忽间,两只狼从左右两个方向,交错疾驰。陆观南的心重重地咯噔一声,下意识攥紧了匕首。他只得先逃跑,狼在后面穷追不舍。
穿过小片的茂林修竹,陆观南还未稳住,一抹银灰神不知鬼不觉地掠过,尖锐的獠牙咬破他的肩肘,一声极力隐忍的闷哼从嘴角溢出。
这林中竟还藏了第三只狼!
不,狼是成群的,一定不止三只。
第三只狼衔着陆观南,拖着他奔走。陆观南迅速抓住经过的一丛竹子,脚下用力,抬脚反踢第三只狼,迅速间匕首换到左手,挥动一划,自下而上刺穿第三只狼的喉管,顿时血溅黄叶。
然后不待他观察此处情形,另外两只狼已向他一拥而上,黄色的眼仁棕褐色的眼珠中,迸发出幽异的光芒。陆观南一个翻身,拔出刺穿狼的匕首,还没跑几步,便被地上的石块绊倒,随后涌上来的是腰腹和膝盖处被锥刺的疼痛,两只狼正要将他咬碎。
陆观南忍住,扬起匕首去刺其中一只的颈部,下手极狠,足以瞬间毙命。
狼的目光凶狠,陆观南亦是如此。
匕首被拔出,狼猛然倒下,另一只看着同伴一个一个死于此人之手,发出一阵咆哮般的怒吼,尖锐的獠牙渗着深黄色的涎水,怒气冲冲。
陆观南捡起石子砸向最后一只,连着几发,都冲着狼的眼睛。狼只得后退,陆观南捡了这短暂的一段空,往后边退边站起,锋利的匕首上滴着血。
搏斗只在一触即发,没有任何的犹豫和停顿。狼的怒气值极高,迅速冲来,直接撕碎了陆观南的衣袖,硬生生地咬着他的手腕。
陆观南痛得心惊,脸色涨红。
狼拽着他猛烈一甩,他整个人被狠狠地甩到石块上,四肢和后脑剧痛,陆观南没撑住,手里的匕首竟也被甩了出去。
陆观南身上溅了血,脸上也残存着狼血,眸色犹如坠入地狱般阴鸷狠戾。没有匕首,他只得空手白拳。陆观南神经紧绷着,不给自己腾出任何畏惧的时间,踩着石块运起轻功,避开狼的冲锋,随后翻滚落地,捡起匕首,催动内力聚集于掌心,用力一推,灌着强劲内力的匕首破空断风似的被甩出,直冲那只狼。
那狼却是疾跑中侧身一让,愈发加快了步伐。
匕首斩断了一排翠竹,竹叶霎时飘摇甩落。
陆观南来不及思考,只听凛冽一阵风席卷而来,狼已到了跟前,一双凶狠至极的眼神盯着他的脖颈。陆观南下意识后退,然而已经迟了,狼的利爪踩在他的胸口上,尖锐的獠牙咧着,咬向他的脖子。
若是被他咬中,那就是必死无疑了。
陆观南脑中“嗡嗡”地撕扯叫唤,不行,绝对不行,他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死去。他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陆观南抽出藏于袖中的最后一支飞镖,在狼的獠牙咬断他的脖子时,以急速如雷之势扎在狼最柔软的腰部。这点伤对狼来说,不过是跟挠痒痒一样,丝毫不致命。但陆观南要的就是从狼口下抢夺速度,趁那狼被刺的须臾片刻间,攥紧双手,以锁喉的动作将狼困在怀中,拧着狼的脖子。
他极其用力,浑身上下青筋暴突,尤其是脸部,甚至连牙齿都在用力。
狼巨吼咆哮,爪子企图冲破桎梏,划破了陆观南的脸颊、侧腰和腿部,疼痛如暴雨洪潮,可是他手下不敢松懈,不断加重力道。豆大的汗水滚落,碰到脸上渗血的伤口,疼得像沸腾冒烟一样。
像用剑时,最后一击。
陆观南拧断狼的脖子。
又一声狼吟吼声,不知过了多久,这只不断挣扎的狼渐渐失去了动静和声息。
陆观南血汗相粘,双手颤抖得厉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精神已处于高度紧绷状态,像弓上的弦。他双腿发软,却仍不敢懈怠,走到竹丛处,抽出竹身中进去一半的匕首,顺势砍断竹子,将圆头削成尖的。
还在抖,陆观南索性松开匕首,倚靠着竹丛,慢慢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