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州的春来得晚些,今日始见桃花。
屋内门窗被打开,飘来泛着苦涩的药味。
凌当归从清晨醒来后,浑噩至极,脑中不断响起积分到账的通知,与井庭、井屏山、韩虚谷之死以及火烧雁州的种种画面疯狂切换。
郎中瞧了几次,光是药就喝了七八回,全给吐了。好不容易才喝下一贴,整个人好似清醒了些,只是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咳嗽了好几声。
凌柳卿扶着他起来,在背后塞上一只软垫,“兄长好些了吗?”
窦侧妃令人端来粥碗,“这是今晨我特意熬的山药莲子粥,已经不烫了,世子趁热吃了吧。病榻上的这些日子,瞧着都瘦了许多。”
吉祥背过身去将眼泪擦干,接过粥碗,“有劳侧妃娘娘了,奴才来吧。”
凌当归抬头看了看,众人也不知为何,一双眼都红通通的。
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别让他喂,而是自己接过,自己舀了喝。
清润香甜的粥入喉,腹内顿时生了暖意。
“什么时候了?”凌当归慢吞吞地吃完,将碗放下,问。
闫庚忙将空碗放至铜盘上,免得一会世子不慎打翻,边回道:“已经过去十日了,世子一直高烧不退,今天总算是好点了。”
“世子可算醒了,你们快去差人告诉王爷。”窦侧妃忙了起来,“世子大病初愈,三月流放,再外加那一晚举事,恐是极为劳累,该吃些好的补补。世子想吃些什么,直接告诉我便是。”
凌当归嘴巴里发苦,问:“我现在就想吃,有甜的吗?果子之类的?”
“有,自然有!风絮、山岚,快去摘些果子来。”窦侧妃攥着手绢,忍俊不禁,“听世子这话,似是有了生机,臣妾便也放心了。世子可知这几日,咱们这些人日日夜夜地守着。王爷和邵家公子昨日更是百忙之中守了世子一夜,不曾合眼。”
凌当归环视屋内,有些不自在。
一群人居然守着他这个恶毒反派,凌当归该庆幸系统比较蠢蠢。
他本该是道歉的,但守护恶毒反派最后的尊严,偏不。
“雁州情形如何了?这里又是哪?”凌当归问。
闫庚慢慢将事情告诉他。
那晚,邵覃与丁不弃带着百姓冲进雁州府,救出了他。随后本欲分头行事,中途得到安插在韩虚谷身边的马夫细作,临时改变策略,围攻另一处监牢。祁王斩杀韩虚谷,带领百姓劫了丞相府、井府和富商府的滔天金银钱财,烧了几处宅子。
祁王民心大震,雁州俯首称臣,愿认祁王为主。
随后祁王占领了雁州府,张贴告示,招募兵卒,欲起兵,清君侧,还太平。
邵覃本请祁王入住丞相府,被祁王拒绝,称这是劳民伤财的恶处,只是因为暂且动不了才没将它烧掉的。百姓爱戴他,他便住在雁州府,正好日日训练士兵。
至于丞相府那边,扶了个傀儡韩楼,按期修书周边州郡县,称为迎陛下龙驭,故而严禁出入,免得节外生枝等等,以此来稳住雁州外的大局。
一切都很顺利,唯一难搞的就是当初监送流放队伍的唐鸣,独他不降,被关在监牢里。
闫庚道:“王爷说了,他本不愿行此险境,陛下本是英明之主,只是受奸臣蒙蔽,误追长生之道。如今陛下已在移驾雁州的路途中,此事闹得轰轰烈烈,等陛下到了雁州,便是想瞒也不瞒不住。届时陛下见了挼蓝行宫,见了雁州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便自然会明白天下苍生的苦楚,和缥缈误国的方术之言。”
凌当归接过风絮递来的果子,转了转,“可若陛下不明白?”
咬了一口青枣,初来雁州时,果子酸涩,如今已清甜。
屋内的人面面相觑。
“这果子不错。”
凌当归笑了一声,“再多摘些来吧。”
东梧卫争相恐后地出去了。
在床上躺了十多日,凌当归难受得很,穿好衣服起身出去转转。
这衣服并非十分华贵,不比在清都王府时,然而对于被流放了几个月、衣不蔽体的凌当归来说,已经再好不过了。
春日暖阳照在身上,凌当归忍不住慵懒地伸腰。
去往雁州府的前院,一路上遇到一些训练的士兵,有些本就是在籍的,有些则是后来招募进来的百姓。见了凌当归,皆是尊崇敬佩,皆唤世子。
系统:“宿主那天晚上的举动很打动百姓呢。宿主真的好厉害!我还以为这次真的要死翘翘了呢,我将宿主的英勇行径录屏发到天道后台,所有系统都在点赞呢。宿主想看吗,想任务完成后会生成结算页面,到时候宿主就可以看到啦……”
凌当归手里被塞了些糕点,听系统激动地回忆那晚发生的种种惊险。
凌当归很受用,顺便嘲讽,“算你走运跟了我,有没有给我多加些积分。”
“有呢有呢!”
显然,在系统老旧笨拙的认知中,杀官吏、放武库,带领百姓做诛九族的谋反,便是第一等的恶事。他睁开眼睛,积分就已经涨到两万了。
再有一万,任务就完成啦。
这也算是这么多糟心事里唯一一件让他开心了一会的。
阳光透过细碎的柳叶,晃了下凌当归的眼。
他闭着眼睛缓了缓,继续走着。
厅堂的院子外,凌柳卿在与几名中年农妇和一年轻女子交谈,不知说起了什么,凌柳卿不好意思地摆手推脱。
那年轻女子,凌当归倒认识。
丁不弃的妹妹,丁湘露。
她也瞧见了凌当归,原带着笑的表情一瞬收敛,眉眼中仍藏恨意,与凌柳卿简短说了些,便走了。
凌当归皱了皱眉,眼皮一跳。
他知道丁湘露和丁不弃都很恨自己,可如今却不得不合作。邵覃是臣服祁王的,可丁不弃未必。日后未必不会产生分歧……
“兄长可否觉得好些了?”送走她们后,凌柳卿提着一麻袋的东西过来。
自从井屏山那时后,凌柳卿对他倒是十分依赖亲近,甚至将称呼也从“世子”改成了“兄长”。
但凌当归专业地记着自己的人设,板着脸问:“还行吧。你拿的是什么?”
“是些大娘们挖的荠菜。”凌柳卿笑如春月,“我前几日与湘露姑娘一同为百姓发放粮米,东街的李大娘她们今日一早便去挖了野菜,说雁州这儿的荠菜是最好的,我刚好想着可以包个饺子什么的。”
凌当归意外:“……你还会包饺子?”
凌柳卿点头:“嗯,在张娘子家学的。他们昨日去播种,我也去了呢,弄得一身泥。”
凌当归没绷住,脑补皇室郡主下地插秧的画面,笑了出声,打量凌柳卿,打趣:“好啊,以后被贬为庶人了,也能靠种地为生。”
他开个玩笑。
要是真失败了,毒酒白绫砍头稳稳的,地狱里去种地吧。
不过碍于凌柳卿是个女孩子,他没好意思吓唬她。要是陆观南在,他就毫不顾忌地说出来扎他的心了。
“……”
凌当归摸了摸后颈,啧了一声,怎么又想起陆观南了。
昏迷时期,难得有意识清醒的时候,他也会想起陆观南。
凌当归掐了朵桃花,走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