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怎么样!”
子时又过了一刻钟,东宫寝殿却灯火通明。
珠帘被不轻不重地掀开,碰撞在一起,发出叮铃铃的声音。
凌当归提着宽袍的袖子,然后左右前后转了几圈,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帅不帅?霸不霸气?显我的气色吗?”
吉祥睁眼一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凌当归甩了甩袖子,脸上带着些愁恼,絮絮叨叨道:“算了算了,这件云纹太简单了不够装逼,袖子也太大,走路摆得不舒服。”
说完,又钻进垂着珠帘的内殿,从箱笼里继续翻,扭头一看,床榻上已经全堆满了锦衣华服。
来回不知道试了多少件,凌当归总觉得不满意。
啊。
“吉祥——!”
吉祥把哈欠憋回去,抱着衣裳就进去了。
凌当归正对着三套衣裳苦恼,选择困难症发作。
“你说是黑色的,还是白色的,还是黄色的呢?”
不仅如此,他的目光飘忽到旁边,“唔……或者这个蓝色的也不错?”
吉祥打眼一看:“黑色的吧,黑色贵气!最能彰显太子殿下的王霸之气!”
凌当归犹豫:“是吗?”
但是陆观南好像经常穿黑衣,会不会撞衫啊……不行不行。
吉祥:“那白色的?显得殿下很高雅洁净,超凡脱俗。”
“白色?”
啊,那如果陆观南穿黑色的,他穿白色的,岂不是成了情侣装了?!不行绝对不行!
吉祥挠了挠下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说起白色,他们殿下的耳朵会变红。
到底怎么了这是?要不他们太子殿下还是变回原来那个霜打的茄子吧呜呜呜。
凌当归看看时辰,见吉祥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索性让他先回去,自己又挑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定了一件黄色的,繁复大气,也很矜贵镇场子。
收好衣裳,凌当归躺床上准备闭眼睡觉。
一刻钟,又一刻钟。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侧躺着,大脑里躁动且活跃得厉害,不断回想着先前在祁王府的种种之事。
凌当归把自己闷在锦被里,翻身多次,蛄蛹个不停。倒也不是故意的,只不过心跳完全反常,压根睡不着,而且……热死了。
他把被子掀开,脸颊微微发烫。
翻过身去,压着手肘,屈指扣着被褥,黑暗里他的五官略显狰狞——啊啊啊!为什么一直在想离别那天大雪里的吻啊!赶都赶不走,就像在他的脑子里充了年费VIp一样啊超大屏幕3d全方位显示啊!!!
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个画面,就像电影里不断循环反复的镜头,来来回回地重播、穿插,甚至还是慢镜头、高清多机位。
他甚至能回想起陆观南环抱着他,很紧,在一点一点地咬着他的下唇,含着他的上唇,动作不是很重,带着雪一样的轻盈,冷冷的,但很快就暖和起来了,呼吸便也沉重起来了……交缠唇齿间萦绕着清润的雪梅香气。
他什么意思……弯了吗……
嘶……
凌当归死死地闭着眼,疯狂甩着脑袋,企图将这个画面甩出去,然而魔幻一样,越甩越是清晰。他没有办法,懊恼地咸鱼翻身,一下一下地磕着额头。
不要再想啦。
那可是男主!
恶毒反派和男主之间只有仇恨!
男主现在已经回归了原书的剧情轨道,在许国大杀四方,开展事业线,还会慢慢与女主邂逅,相识相伴相爱……算算时日,男主这个时候应该除掉夺嫡路上的一个竞争对手卫王了,那么接下来约莫快与初郡苏氏的嫡女苏见棠定下婚约了吧,一个想当皇帝,一个想当皇后,一拍即合,然后展开一段于利益中渐渐生出真心的爱情……
当初追文的时候,很多读者磕这对,称为仙品。
嗤……凌当归一点都不喜欢,利益出发点的爱情,纯爱爱好者磕不起来。
还是跟凌柳卿好磕,虽然照如现在的情况,凌柳卿整日习剑健体,绣花弹琴,笑呵呵的,完全看不出思念陆观南的样子,显然这对cp已经殉了。
胡思乱想着,他突然泄气,磨着后槽牙,那可是男主,他到底在激动个什么劲,没有凌柳卿,还有苏见棠,还有其他人呢。
凌当归冷不丁地捶了下床板,猛地翻了个身,不想了!睡觉!!!
窗外明月高悬,清冷皎洁,不见一丝云雾遮绕。
时辰过得又快又慢。
所幸已经抵达清都境内了,在宜国安排的郊外驿馆歇下。
陆观南垂眸,牢牢地握紧了玉佩。
韦松半夜听见鸟雀叫个不停,起身准备逮了吃掉,却见秦王身影单薄,坐在馆驿的门廊下,不知道低头做什么,披着一身月华如练,瞧着竟有些寂寥。
韦松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罢了,轻手轻脚地退回去。
两个时辰后,天幕微亮。
东宫的灯火又亮了。
七八个宫女,头一回近身伺候太子殿下更衣梳洗。
凌当归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眼圈好像有点发黑,这几天都瘫着气色有点憔悴,纠结二三,还是决定让宫女去找些妆粉来遮一遮。
力争不在陆观南面前露怯!
而在郊外的馆驿里,天蒙蒙亮,继续出发。
车马在秦王的授意下,行得颇快,约莫一个时辰,就进入了清都繁盛中心,鼎沸人声入耳,依稀恍然如梦。
陆观南掀开车辇的帘子,仿佛觉得自己又变回了陆观南。
清都,他生活了十七年,一花一木,一砖一瓦,早已是再熟悉不过了。
仪仗车马正在含水街上行走,方才有个巷子名唤彩云,从那边往东,再往前走约莫一盏茶,便是昔日祁王府。
含水街一路向前,两岸栽春柳,漱河上波光如绸。
韦松是首席使者,驾马而行,见陆观南这般看着,抿唇沉思,不由垂首道:“殿下可是有些紧张?”
陆观南动作一顿,没说话,默默将帘子放下。
韦松轻轻一咳,掩去笑意。
也是,一来身份转换,故地重游,二来又是即将见到“心上人”,怎么能不紧张。
含水街通往皇城外圈的广平门。
按照规制,宜国会派人来接应,接应的人无外乎丞相、鸿胪寺卿或者身份高贵的皇子。
凌宥病死在流放途中,如今宜国便只有一个皇子,即太子凌纵。
那么……他会来吗?
陆观南平了平略显紊乱的呼吸,下意识又握紧了玉佩。这几乎是惯常了的动作,如同吃饭睡觉一般。
陆观南哂笑,也不怪昭平帝暗骂他没出息。
他也觉得自己没出息。
一颗心,发散出来的所有心思全堆在那个人身上。临走前,还那般亲了他……也不知这人还记不记得了,是不是都忘光了……
思绪翻转间,车马停下。
到广平门了。
陆观南的心也随之一动,摇摇晃晃,好似不着地的河岸秋千。
两国外交,礼仪为上。韦松直至清晰地见了迎接官员,这才勒住缰绳下了马,拱手行礼,面带三分笑意,不紧不慢道:“在下许国使臣韦松,见过诸位大人,让诸位大人久等,实乃我韦某之罪过。”
礼节不卑不亢。
宜国新任丞相,原是祁王凌执的旧部,谭平笑道:“韦大人哪里的话,我等有失远迎才是。陛下挂念着许国的贵人们,忧虑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特意准备多日,只盼大人与皇子公主吃住习惯。”
韦松道:“托贵国陛下的恩德,一路平安,我等感激不尽。”
陆观南的手指放在帘子上,唇角紧抿,缓缓下了车。
恰有一缕风飘浮,春光摇晃,柳条清气袭人。
他看见了城门前树下的鹅黄衣少年,潇洒明亮,衣角轻扬,一如当时模样。
陆观南不知自己是何感受,直直地瞧着。
漆黑的眼眸在春光下,竟也似浸润了清泉,藏下无比眷恋。
他在看凌当归,凌当归也在看他。
凌当归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或许应该假装震惊,比如——“啊?岂有此理!消失的奴隶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许国的秦王?!巴拉巴拉……”
但没说出口。
好久没见到陆观南了,他果真穿着黑衣,比以前愈发俊朗了,帅得夺目且客观,乍一看,袖中山河定鼎天下的气场已见雏形。
桃花纷纷落,风里带香气。
凌当归的视线落下,却见他金色腰带上挂着一枚金蝉,和一枚玉佩,都很熟悉。
尤其是后者那枚精巧的圆形白玉佩。
那不是他随手丢给他的吗……过去这么久还带着吗?
韦松见状,直觉二人气氛不对劲,遂而转向丞相与鸿胪寺卿身侧的少年,“这位便是太子殿下吧?果真是姿容风流,北国不曾有。”
凌当归像极了上课突然被点名的走神学生,反应有些大,脱口而出:“嗯?啊,韦太傅客气了,岂止是北国不曾有。”
陆观南嘴角闪过一抹浅笑。
韦松一愣,笑了笑:“是我考虑不周,太子殿下仙人之姿,南国也少有。”
凌当归有些后悔,他在说什么呢……不过也算了,嚣张人设不倒。
后面轿子上的永盈公主陆栖月悄悄挑开帘子一线,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前世子现太子凌纵,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这就是让阿兄宁愿违抗皇命的凌纵啊。
车马入城,体谅一路繁劳,宜国丞相与鸿胪寺卿引路,先请使者入鸿胪寺歇息,晚些再入宫。
陆栖月暗中观察,阿兄看着很镇静从容,凌纵虽瞧着好轻狂,不过能看出来有些拘谨,总是偷偷地看阿兄,没被发现就若无其事,被发现了还瞪人。
到了鸿胪寺后,作为本国太子的凌当归揽了大权,将许国的一切打点妥当。
遣禁军将贺礼送入宫,招呼御膳房的人来鸿胪寺准备午宴。
诸事井井有条。
不过可累着凌当归了,忙活了这好一阵子,刚得空,心思就又飞到了陆观南处。有些不爽,走的时候依依不舍的,又抱又亲,隔了一年多,现在见到了,他却那么冷淡,若无其事的。
系统滴滴滴地宽慰他。
啧,哎,毕竟是小说嘛,天道在上,总能把男主给掰回正道的,拨乱反正嘛。
凌当归:“……”
啊啊啊感觉昨晚被扰得失眠睡不着疯狂挑衣裳的自己像个小丑!
可恶!他一定要报!复!
凌当归更加不爽,噔噔噔地在三楼走廊上走着。突然响起细微的开门声,右侧一扇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线,凌当归循声看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只见一只穿着黑衣、袖口有云纹的手臂探出,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捉了进去。
这是杂物间,屋内没点灯,又背光,故而显得有些阴暗。
“?谁?”
绑架?刺杀?胆子居然这么肥?这里可是清都!他的地盘!
刚要出声质问,身影倾斜倚靠他,便听颈后一道绵长呼吸,混含着清馨的梅香。
凌当归只觉颈上被激起阵阵酥麻,像春天里被和风吹起的湖面水纹,荡出一圈又一圈。
他的话吊在心口。
却听对方哑声叹息。
“阿凌,你瘦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