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青锋出鞘。
傅玉同双眸凄厉地睁大。
剑落下,他就会变成黄泉那端的死鬼。
突然,帅帐的门帘被掀起。
崔泽的剑锋被打断。
崔泽眼眸一转,赫然见到进帐的是余子陵。
崔泽还记得他。
是余子陵在广平侯府帮他出了头。
崔泽手中的剑一顿。
傅玉同不管进来的是谁。
他见对方一身文官的打扮,便当他是救命稻草。
“你过来!”
“你看清楚,我是为陛下宣令的使者,他们要杀我!”
“他们是叛军!”
一时间,帐内众人都紧张起来。
余子陵察觉帐内的气氛骤然压抑。
他淡笑着,向崔泽拱手。
“林帅,许久不见了,可还安康?”
王秀等人见他是崔泽的旧相识,瞬间舒了口气。
崔泽手中的剑定着,剑锋依旧冷寒。
“还算安康。”
“许久不见,余大人来此有何公干?”
余子陵的笑容大了一些,热情道:
“兵部派我来监军。”
余子陵打量持剑的崔泽和举着金令的傅玉同一番。
他明知故问:“林帅这是做什么?”
傅玉同不死心地抢白道:
“他要杀我,他要反叛!”
崔泽持着剑,“斩国贼祭旗。”
余子陵绵长地“哦”了一声。
随后他捂上了眼睛。
“在下怕血,不看了。”
傅玉同不可置信地看余子陵,他慌不择路地大声嚷道:
“你!你也是文官!”
“你怎能纵容他!”
余子陵闻言将眼睛捂得更紧。
王秀见状嘿嘿一笑。
他一把将傅玉同整个从内卫堆中拽了出来。
崔泽腕间暗暗使力,凛冽的刀锋一转——
忽然,帅帐的门帘又被人掀起。
崔泽的剑已掠到傅玉同的肩头,生生被迫停住。
王秀咬紧牙一跺脚。
他忍不住回身骂道:“谁啊!”
“没看见正在诛内奸呢吗!”
掀帘进来的是许子怜和杜玺。
许子怜在前,杜玺在后。
许子怜一进帐便朝余子陵唤了声:“师兄。”
见了许子怜,傅玉同的眼眸陡然一转,倏然睁大。
“好啊,你们都是薛氏门人!”
“特别是你,许子怜,许鹤山的三公子,我认得你。”
在傅玉同发问的顷刻间,崔泽本能地反应到局势将变。
他以迅雷之势将剑横抹,力求在瞬息间夺下傅玉同的命。
生死之间,傅玉同迸发出惊人的力气。
他用金令抵住崔泽的剑。
傅玉同咬着牙跟崔泽硬拼。
他猛地回头,朝肖七大喊:
“肖统领,你看见了!”
“林泽和薛氏门人联手杀我。”
“你回京去禀报陛下,陛下正缺清除薛氏门人的理由。”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刹那间,在斗笠下,肖七眯起了眼睛。
崔泽暗叫不好。
果然下一刻,素不相识的许子怜冲撞过来,架起了他的剑。
许子怜:“广平侯别害了我薛氏门人。”
许子怜看着斯文,臂膀上力气一点都不少。
他愣是将崔泽的剑架得高举。
“广平侯,我看他手执金令,你不可杀他。”
崔泽与许子怜僵持再三,压不下剑锋。
他力气耗竭,身上的伤也隐隐地痛起来。
崔泽不甘心地咬住后槽牙,撤力收了剑。
他一收剑,傅玉同便如得救一般。
傅玉同脚下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他好不容易站稳,忽然仰天大笑。
笑过以后,他望着崔泽道:
“天不亡我。”
“看来亡你林泽的时候到了。”
傅玉同缓了口气,拍拍许子怜的肩。
许子怜虽嫌弃地将他的手拍开,傅玉同却不恼。
他的眼眸里又有了光彩。
傅玉同挨个指过帐中的薛氏门人。
“一个,两个,三个。”
“薛氏门人怕我代陛下领军功,竟派了三个人来监军。”
傅玉同最后一下指回崔泽。
“林泽,你没想到吧。”
“他们来了不会帮你,却能杀你。”
“薛氏门人恨不得战事不利,好以此为由踩陛下一头。”
“我也巴不得战事不利,不利才有利于议和。”
“朝中没人想让你活。”
傅玉同用抬起的手又拍了拍许子怜的肩。
“许公子,身上带笔墨了吗?”
“借我用用。”
许子怜瞪傅玉同一眼。
“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借。”
傅玉同却不收手。
“你得借,不借,你无战事可监。”
“林泽会带着青州军回城驻扎,北羌不会再来犯。”
“你爹让你来的目的就达不到了。”
许子怜不满地用鼻孔喷出些热气来。
他从腰间的躞蹀带上拽下一个银盒甩给傅玉同。
傅玉同将那细长银盒打开。
盒中装了截短毛笔,一头装有块墨。
傅玉同用唇将笔尖润湿,蘸在墨块上。
他半跪下去,向肖七伸手。
“肖统领,这次你站在哪边?”
肖七用斗笠盖住脸。
他的手却替傅玉同捡出公文匣中空白的黄帛。
傅玉同从肖七手中接过黄帛。
黄帛被平铺在地上,傅玉同潦草地书写起来。
崔泽被许子怜挡着,眸中的漆色越聚越深。
他紧咬着后槽牙,无一字想诉说。
王秀看不下去,挺身欲上前。
肖七一声令下,内卫悍然拔刀。
这下,帅帐之中,任谁都只能等傅玉同将帛书写完。
傅玉同三钩两划,写尽最后一个字。
他手执帛书和金令,站起身。
傅玉同信手将两样象征至高皇权的宝贝甩进崔泽怀里。
金令在崔泽铠甲的护心上一撞。
撞出几近破碎的声响。
崔泽展开墨迹未干的帛书一看。
再抬眸时,他已是满目怆然。
“你要我带着青州军,出北漠,进攻北羌王庭?”
帅帐中天光暗淡。
暗了的天上,雪花跟变戏法似的从天而降。
军营中无数的士卒张开掌心。
鹅毛般大的雪落在他们掌中,融进他们手掌里。
“诶……又下雪了。”
“天又得冷了。”
“真想回家去,别在山上被冻死。”
可傅玉同写成的轻飘飘一封帛书,要他们去寒冬更肆虐的北方。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一颗泪从崔泽的眼角渗出来,落下。
泪还没划过脸颊,就被崔泽用指腹悄无声息地擦去。
他将那帛书揉成一团,包在手里。
“你们真的,非得如此对待青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