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烬回来后，顺手给我捎了好几样我平时喜欢吃的零食。
可我望着桌上摆的那盘煮得软烂香辣的麻辣烫……却是再也没了先前的食欲。
记得多年前，我最好的就是这一口，每回上街都要在卖炸货的刘爷爷那里买上几串。
老家麻辣烫的做法与大城市不同，七年前老家人还只会用一只大铁锅倒满卤水，将麻辣烫串成串，放进去煮个香烂可口。
出锅后，再蘸上辣椒，别提滋味多诱人了。
嫁给谢星珩的第二年，我已经习惯了被他冷落，习惯了姜羡鸳成天在眼前晃悠。
那回，我买了麻辣烫带他分享，姜羡鸳也在。
姜羡鸳闹着要蘸花生酱，他自然是百依百顺。
他问我要不要时，我立即摆手和他说，我自小就不能吃花生，会过敏。
他淡淡答了句记住了。
没几天，他说头回是我请他吃的，这次他要请回来。
我没多想，毫无防备地吃了他给的麻辣烫。
东西吃到嘴，我才发现，上面辣椒蘸料里添了花生粉……
直到那时，我还以为他不知道里面有让我过敏的花生，傻兮兮害怕望向他，心慌意乱找他求救：“阿珩，我……”
而亲昵趴在他身边单手支下颌的姜羡鸳见状，突然甜甜笑起来，指着我和他得意说：
“星珩哥哥，你看我就说吧，栀栀妹妹肯定是记错了！我还没听说过，有人会对花生过敏，我妈讲了，过敏都是娇气的人想出来的理由，栀栀妹妹肯定是不喜欢我，所以才借口自己对花生过敏，不碰花生。”
她这样说，谢星珩还真就信了，哪怕我当时已经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
“阿珩我难受，我没有……”我卑微地伸手抓他指尖，眼眶湿润，想求他信我。
但他，却一把甩开了我，脸色铁青地沉声责备：“你大可不必这么针对鸳鸳，别装了！”
说完，他就牵住姜羡鸳的手，扔下我不管，带姜羡鸳离开了谢家。
那天，我捂着喘不上气的胸口差点死在了谢家……
我的鼻头，嘴角，全是血。
身上起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最终撑不住的晕死在了自己的小房间里。
直到次日一早，我才从冰凉的地面苏醒过来……
那天，我仿若已经死了一回，刚从鬼门关过了一遭。
他什么都不晓得，中午我再见到他与姜羡鸳时，他竟还冷着脸，以为我一天没出房间，是在同他使小性子。
“不就是揭穿了你的谎言么？既然你气性这么大，那你不如这辈子都别出来了！”
姜羡鸳不小心划破手指头他都能心疼很久，而我劫后重生，仍被他视为视若弃履。
男人的爱与不爱，委实太明显。
也许是触景伤情，加上孕期本就情绪无法自控，我神使鬼差地抬手化出一瓶花生孜然粉，泄愤般往麻辣烫上倒……
扔掉瓶子，拿起一串，流着泪张嘴一口一口吃掉。
“丫丫！”他抓住我的胳膊阻止我，我火冒三丈地怒吼：“别碰我！”
反正你也不心疼我……
吃死了也不心疼。
我几乎是把那一串麻辣烫硬塞进嘴里的，他拦不住我，看此情景，不由红了眼眶。
愧疚攥紧拳头，他忍住眼底泪意，转过身，片刻，眼尾余光扫见琉璃盘里的菱角……
“丫丫。”
他强行把我面前的麻辣烫拿走，在我一边委屈掉眼泪一边噎那些东西时，心疼后悔地将一枚剥好的皎白菱角送进我的视线里……
温柔似水的轻哄：“丫丫，我怎会不疼你。”
看见那枚菱角……我忽然又想起，从前他乘船带我去水塘里翻菱角，想起，他摘荷花送我，用荷叶给我遮阳……
想起他说：“栀栀，你是我的命……我不该欺负你。”
眼泪更加憋不住的往下一颗接着一颗滚落。
我嘴里还含着东西，控制不住地呜咽出声，片刻，放声大哭。
猛地扑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脖子，我凄声哭着怪他：“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了，我好害怕……”
他阖目，痛心抱紧我，冰凉泪水滚下眼尾，愧疚疼惜道：“对不起，是为夫不好，为夫没照顾好丫丫，对不起……”
——
晚上，长烬让人搬来了几十桶烟花，万千光华在夜幕中绽放时，拂棠激动指着烟花与楚五城道：
“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人间的烟花了，更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烟火了。
冥界这几年旅游业发展的比较好，一到节日鬼市与各大景区简直是人山人海，我想找个最佳看烟花的方位都找不到！
总是被树啊，高楼啊，给挡住。幸好冥界在节假日有活动期间明确规定神仙妖魔不能私自运用飞行术，不然天上飘的都是人！
还是冥王会享受啊，在冥界冥宫里有烟花，在人间，自个儿还能建个山庄，为所欲为，有钱有权的生活实在太快乐了！”
楚五城无奈提醒：“你淡定些，别又像下午那样，非要爬山，却从假山上滚了下来……我是人，没你那个救人于危难的本事，我保护不了你，要是再伤着，疼的不还是你自己。”
“虽然你不是神仙没有法力，但你不还是第一时间跑过去拉我……结果和我一起滚下去了么。”拂棠双手背后，深呼吸，闭上眼聆听烟花炸开的声音，“楚五城，你蛮仗义的，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楚五城霎时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低头呢喃：“你、也是我的朋友。”
黑白无常在边上听得眼皮子直抽。
白无常叹气：“往年冥宫逢上重大节日，内部确实也会放烟火，不过我们老板从不爱去凑热闹，他都是轰我们这些下属出去玩的。
我们老板可是工作狂，刚继任冥王那两年，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有二十三小时都在处理宫中事务，王位交替，上任冥帝遗留下来的问题王上还得逐一解决，酆都大帝提的改革方案老板还得斟酌实行。
你们别以为老板这个冥王当的是甩手掌柜，冥界大小其实都需王上过目审核，尤其是前两年改革刚开始，改革会涉及到一部分老阴官的切身利益。
所以即便是酆都大帝亲自主持大局，监管实行，也还是会出现动不动这个地方乱了，那个部门罢工了，酆都大帝一个人是管不过来的。
再加上王上体恤酆都大帝和后土娘娘还是新婚，原本上任冥帝是给酆都大帝放了三十年长假来着，可咱们王上继位后，大帝为了辅佐王上，就主动回冥界来给王上做助手。
酆都大帝提前销假帮王上本就是情分，王上也不好意思太累着他，因此那时候，不少部门的抗议王上都没让酆都大帝过去处理，而是亲自过去解决的。
冥界改革可是一项重大要务，实施起来，方方面面都伤脑。这几年，酆都大帝干体力活，王上干脑力活。
好不容易改革顺利推行了，王上又为了……一些事，来阳界将殷家带崛起了，王上白天在公司，上午处理创宏的文件，下午处理冥界的公文，他其实、很累……
别说过年过节的烟花了，老板前几年都是在公司吃的食堂年夜饭。也就只有每回偷偷出门去看栀栀那会子，才能稍作休息。”
“你们老板，怎么继位后，又突然回到阳间了？怎么想的？”拂棠不理解的问道。
黑无常没办法地摇头：“殷家，其实并不是普通凡人家族，殷家的先祖，是死在两千年冥界十八层地狱那场大乱里的阴澜将军。
那位将军跟了我们王上数万年，死后，我们王上设法收集了他的三魂七魄，将他投入轮回，令他转生世间。
阴澜将军曾舍命护过我们王上一回，所以机缘巧合，当年我们王上转世历劫，一缕杀魂及神识意外投胎在了殷家。
王上的杀魂，是来报恩的，但杀魂戾气重，再加上殷立疆与殷志国没良心，即便在殷家落魄那几年，他们也担心王上的存在会阻碍他们，担心王上迟早有一天将老爷子留给王上的遗产拿回去，让自己一无所有。
故此，原来的殷长烬已经被殷立疆与殷志国联手害死了。原来的殷长烬一死，殷家的财运也断了，后面甚至还会面临灭门的风险。
王上以殷长烬的身份出现在殷家，一是想，助殷家东山再起，延续本家气运，帮殷家度过这个难关，二是因为……神尊与栀栀。王上自己，还是放不下栀栀的。”
拂棠迷茫：“哈？为了栀栀就为栀栀嘛，干嘛还要加上我。”
白无常黑脸：
“神尊你前几年不是在阳界晃荡吗？
你还好意思说，造化神殿三番五次的出事，王上到处找不到你，后来好不容易查到了一丝线索，得知你大概率在人间，王上为了逮你，只能也来阳界盯着了！
神尊你真是、一点也不称职！还小心眼！”
拂棠傲娇冷哼一声：“那咋啦！我闺女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我生气，让他吃点苦头怎么了！”
白无常干笑：
“呵呵，那可真是伤脑筋的苦头。你才是司世间造化之事的神尊，我们王上若肯不顾对阳界的影响，强行动用法力稳固造化神殿，也是完全可行的。
可王上动手，虽能铲除后患，却会打乱阴阳秩序，对阳界苍生造成损伤……王上不愿意为了冥界的安稳，给阳间增加隐患，才执意要找造化神家族的人镇着造化神殿……
就因为你迟迟不肯出手，王上被逼无奈只能去找北善柔，还被北善柔威胁，害栀栀误会，差点和王上离婚，神尊啊，你说说你无形之中伤害了多少人！”
“我哪知道，他竟然找到了北善柔……北善柔她会个屁！到头来不还是得老娘出手。”
拂棠不高兴的双臂抱胸，昂头看着夜空绚丽的烟花后悔道：
“早知道她性子如此容不下人，本尊当年就不该在老北死后，瞧她可怜收养她。
本尊的孩子……若本尊当时收到了她的求救，或许她和宴洲就不会死了。
时隔六万年，本尊竟如今才晓得，本尊女儿的死，她也出了一份力！”
“神尊你最后，是如何处置北善柔的？”白无常问。
拂棠生气咬牙道：
“还能怎么处置，她害死了我的妩儿，我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但……看在我们有过几万年母女缘分的份上，我就没这么血腥的处置她，只是抽了她的神骨，废了她的修为，把她打入地狱炼渊了。”
“神尊还是太仁慈，我们王上当初是想一把火把她烧个形神俱灭的。”
白无常闷声吐槽完，黑无常淡淡道：
“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下不去手也正常，况且地狱炼渊那个地方，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北善柔的下场只有两个，要么一生一世被地狱烈火灼烧，永无止境，要么心理防线崩溃，自行了断。”
白无常低头咕哝：“也对，就像凤微雪，那么不是东西，坏事做尽，到头来凤南天还是将她风光大葬了，还承认她是自己女儿的身份。”
“小白，这种时候不要提扫兴的人。”黑无常蹙眉提醒，白无常恍然反应过来：“啊，哦哦！”
楚五城犹豫着问拂棠：“你，结婚了？都有孩子了？”
璀璨火光下，拂棠双手背后坦然回答：“嗯，我很久很久以前就结婚了，栀栀是我亲外孙女，我女儿的女儿。”
楚五城呛住：“什、什么……你是栀栀、外婆？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当外婆、当妈的样子……”
五色烟火的光华落在拂棠俏丽美艳的容颜上，拂棠赏着烟火恣意反问：“为什么要用称呼、辈分来定义每一位女性呢？为何要用固有印象，来定义每一位外婆、母亲呢？”
扭头看楚五城，拂棠洒脱自在道：“我是母亲，也是外婆，但我同时还是个女人。做母亲，一定要面容憔悴，不修边幅吗？做外婆一定要白发苍苍，稳重老成吗？
在做别人的妈妈外婆之前，我首先是我自己。
我有本事让自己青春永驻，容颜不老，我就该让自己活得光鲜亮丽，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女不一定只为悦己者容，女还可以为己容，这世上，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懂自己，更心疼自己，我就要自己活得开心，就要自己变成最好的自己。
我要快活的玩，快活的闹，我要精神百倍的去欣赏这世间万千好风景，我要在我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的获得更多幸福感、满足感！
再说，如果我要是个在家带娃，脸色蜡黄气血不足的家庭主妇形象，你楚五城，还愿意陪我到处玩吗？”
楚五城愣住，脸红支吾：“我、我……我确实是被你身上这种活泼轻松的、气息吸引……”
拂棠满意笑笑：“那不就得了！怎么，现在知道我是个老妖怪了，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楚五城立即点头，有点憨傻的认真道：“当然！我是喜欢你的人格魅力，不在乎你的年龄。就算你没有年轻的容貌好看的脸蛋，你这个精神状态，我也不介意和你做忘年交！”
“成！那以后你常约我一起出去玩啊，说实话来人间这么久，你是第一个能陪我玩尽兴的人，我之前遇见的那些男人要么太古板，要么太封建，要么三观不正总想靠征服我得到快感……
去他奶奶的，老娘只是想找个一起玩的搭子，他们倒好，当朋友还当初上位者的感觉了。
我就不喜欢太有权有势的男人，这种人要么太大男子主义，要么占有欲太强，我生来喜欢自由，不喜欢被束缚，更不喜欢被身边的人压一头。”
我与黑白无常一致强烈怀疑，她是在阴阳长烬……
但长烬……至少我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并未在他身上察觉到一丁点的大男子主义。
他的占有欲，只会在夜深人静或碰见周玉池的时候才能爆棚发作。
他尊重我的想法，更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他就像天上的月亮，虽然瞧着清冷，但抱进怀中，却是温润如玉，皎皎无瑕。
如果，没有七年前的那些事，该多好。
“喜欢吗？”他握着我的手问，我克制不住地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别过头：“从前，想和你看一场烟花，都是奢求。”
“栀栀。”他抱住我，极耐心地温言细语哄：“以后，为夫会陪你看千千万万场烟花，年年岁岁，不分离。”
我低头没说话。
风撩起我胸前一缕长发……发梢，悄然染了霜白。
这么快，就有天人五衰之象了么？
他见到，默默将我按进怀里，抱得更紧：“丫丫，我爱你，至死不渝。”
无名指的琉璃血戒上，妖异的彼岸花纹绽出金色光芒。
“明天晚上还有烟花吗？”
“没了。”
“冥王真小气，这烟花就放一晚？抠门玩意儿！”
“……因为，今晚是小年夜啊。”
“哦！怪不得他突然脑子抽风带咱们看烟火呢！”
“神尊你、就不能少骂王上几句吗！”
“他是我外孙女婿，我想咋骂咋骂，要你管。”
“……”
——
临近过大年，创宏各部门也相继放了年假。
听说今年创宏的收益还不错，比去年总体提高了十五个百分点，长烬为了奖励那些为公司挥洒汗水的员工，发了不少年终奖。
基层员工的年终奖都是翻三倍的发，连黑白无常的年终奖都比去年高了两倍。
段凤臣准备在年前挑订婚吉日，把自己和锦书的事确定下来。
放假前两天，长烬要回公司开最后一次董事大会。
他去公司，我原本是想待在家里睡懒觉的，奈何黑白无常两位大哥突然发癫，才上午十点，非要把我从床上拽起来。
说什么集团总部食堂关门了，我得去给长烬送饭，不然按着长烬那忙起来连口水都没时间喝的性子，中午大概是不会吃饭了。
我寻思着，长烬是神，少吃一顿饭……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毕竟他早就修炼到喝西北风都能饱的地步了，根本不需要吃人间五谷。
但末了，我还是没办法地亲手熬了一碗乌鸡养生汤，煮了一碗鸡汤手工面装进了保温食盒里，跟着黑白无常一起去了创宏集团总部。
这两位大哥还真是为了让我俩和好如初，使尽浑身解数。
车子进入创宏集团总部大门，停在集团大楼前，有保镖迅速跑下台阶，恭敬为我开车门。
“董事长夫人好！”
我拿着保温食盒下车，在两位大哥与保镖的陪同下，上了九层石阶，进入集团大楼大厅。
不过，说来也巧，我刚迈进一楼大厅，抬眼就见到……一身黑色长裙，乌发披肩的姜羡鸳踩着高跟鞋，体态优雅地捧着一份食盒，朝刚从高层下来，身后还跟着一群董事的长烬小跑着迎上去——
“星珩、咳，董事长，听说今天总部食堂停火，我给你做了香菇鲍鱼盖浇饭，你别嫌我手艺差……我记得你喜欢吃……”
是啊，当年的谢星珩，最喜欢吃她做的香菇。
最讨厌喝我煲的所有汤。
我心下重重一沉，低头瞧了眼自己怀里捧的保温食盒……无奈苦笑笑，转身就要走。
这次，又把自己折腾成小丑了，多丢人。
“栀栀！”
只是没料到，身后的男人突然抬高声喊我，紧接着，丢下那群董事，大步流星地朝我迈过来——
赶在我闹脾气走人前，捞住我的手腕温柔握进掌心，目露欣喜的意外道：“夫人，你来找我了。”
我想抽回自己胳膊，但用了两回力都没成功。
赌气地将食盒塞给黑无常大哥：“拿出去扔掉！”
黑无常大哥哽了哽，连忙道：“这可不行，你亲手给老板煲的汤，做的面，怎么能丢掉呢！老板都馋这一口好久了！”
“就是！”他耍无赖从后抱住我，温言细语地耐心哄我：
“夫人对我的心意，不能丢。夫人又不是不清楚，我最喜欢你煲的汤，在五阳观的时候，恨不能天天都喝到。”
我委屈心酸地湿了眼角：
“你都有人给你送香菇了，还管我干什么？你去吃别人的饭不就得了，反正就算我不来，你也不会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