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媚起来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软榻上摆放着几只厚实的丝锦靠枕,媚懒懒地靠在上边,一双还裹着雾气的大眼睛,此刻只是半睁着。
她退下了外袍,只穿着轻薄的扶光色纱裙,一头顺滑的长发随意铺散开来,好似玄黑色的绸缎一般。
透过窗棱的斜阳,正好柔和地撒在媚的身上。
延帝收到翠萍的消息,前来此间,进门便看见的是这样一副场景。
榻上那名女子,眉黛青颦,如墨似染,仿若天上的仙子神女,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不由得驻足在门前,不再上前。
跟在他身后的翠萍见他停下,小心地从旁边绕开,一路小碎步往媚那边走去。
还没走到跟前,就听见媚懒懒地声音,
“翠,我单独跟延帝说说话。”
“……”翠萍依言,带着殿中还有的几名宫人下去了。
“陛下,切不可与修罗单独相处。”跟在延帝另一侧的赤铜国师却不大放心,小声提醒着。
“殿外候着就好。”延帝对媚还是放心的。
赤铜犹豫了一下,还是退至殿外门边。
媚见整个寝殿已经没有旁人了,延帝还是站在门口没有动作,便拍了拍自己身侧的软榻。
“……”延帝一直在等她起身,但她看来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而是让自己坐过去。
这个修罗,并未上床安置,而是选在了在这靠窗的软榻上,他往屋子中间走了几步,在距离媚有着两丈远的安全距离停下,
“尊者,你此番入宫来,是有什么新的指示?”
延帝始终认为,这个修罗媚或许只是年幼贪玩来到宫里,但也许也是带了她几个哥哥的指示而来。
媚微微颦眉,看向地上延帝的倒影。
美眸半垂着,纤长卷翘的羽睫,在白皙的脸庞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让她看上去有那么点高深莫测的意思。
延帝不由得警觉起来。
难道说让自己猜中了?她是在思考着怎么提出要求?
媚确实是在思考着要怎么提问,还觉得有些闷热,
“将我的团扇取来。”
延帝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放在桌上的一把精致的红色镶金团扇,看上去有那么些许眼熟。
好像是先帝赐给镇国公夫人的那把!
怎么会在媚的手上,难道说镇国公家的女眷出京躲避的途中,被这些修罗残害了?
他将团扇拿起来仔细端看,上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记,也许只是女子的团扇,都长得如此。
媚本来是准备起身上前,但是这会儿桌上袅袅升起的檀香烟雾,印着延帝清冷的面庞,让她觉得这幅画面还挺好看。
她难得有耐心的斜靠在那里没有动作,等着延帝自己走过来。
但她刚刚准备起身的动作,让原本还覆在腿上的轻纱,滑落了大半,露出了笔直雪白的大长腿。
延帝有种自己但凡再靠近她一步,就会被她吃了的错觉。
他走到衣挂跟前,取下媚的那件火红色外袍,抛在她身上,将她的腿盖住,又将那柄团扇,冲着媚的脸上抛了过去。
媚接住团扇,却不耐烦那件衣物。
本就觉得闷热,才叫他拿的扇子,还给她裹上是什么个事儿。
媚掀开外袍,站起身来,光脚踏在那地板上,掀了掀散落在身前的长发,朝着延帝走过来。
若不是她快速地摇了摇扇子,延帝都确定她是要过来勾引自己的。
媚站直了,延帝才发现她竟与自己一般高,若不是她有着一张出水芙蓉一般可爱单纯的脸,他都感觉自己扛不住她的气势。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但是那种来自于魔族气息的压迫感,着实令延帝有些胸闷。
媚细细看了看延帝的眼睛,又凑过来闻了闻,就在延帝觉得太压抑,想要开口叫赤铜国师的时候。
媚又退开半步,拨了一下头发,在那桌边坐下来。
延帝暗暗舒了一口气,就差将手放在胸口拍拍。
正在调整气息的时候,又听见媚的声音传来,
“我问你,为何拒绝与我联姻?”
“……”延帝深吸到一半的气,在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莫名卡住。
简直是道送命题。
不过毕竟是人皇,他选择了不要正面回答问题,
“那请问尊者,魔族与仙界,或是人界,有过联姻的先例吗?”
“没有。”媚回答得很快。
别说整个魔界就她与大长老两位女子,还没有婚配,即便是魔尊跟她的哥哥们,至今也未嫁娶。
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对,惜年哥哥娶了翠。”
延帝知道她说的是那位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人类女子,是嫁给了修罗?
难怪那女子心甘情愿的跟着这些修罗。
不过,那女子看上去,圆圆胖胖的,不过是长得稍微清秀点。
看样子,应该是在村镇小地方长大的,没有半点名门闺秀的规矩和气质,那个惜年,看起来犹如天神临凡,俊美无双,是怎么看上那个翠萍的?
算了,现在不是八卦别人的时候,他正想说,那个翠萍不算,没想到媚先他一步说了出来。
“不过,翠应该不算。”
“二哥说了,联姻是你们人间界常用的手段,应该是两个有势力的国家或者家族之间的嫁娶。”
“而翠,只是一个孤女,她代表不了人间界。”
“人间界,只有你可以。”
“人皇……”
延帝第一次听见媚讲这么多话,尤其是听见她也认为翠萍不算联姻,原本已经感觉还是可以正常交流一番的。
直到她最后这句——带着颤音的,寒意凌人的“人皇”说出口。
他猛然觉得后背流下了冷汗。
原来,自己也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胆大,面对这个即使看起来万般无害的小修罗,也是绷紧了身上的每一根神经的。
媚见他面色不愉,甚至带点苍白,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
“人皇?”
延帝回神,转身咳嗽了一声,
“尊者,我们都得讲究一个依祖宗之令。”
“你我两届之间,既无先例,那此事便不可由你我来破例。”
媚眨了眨眼睛,思考了片刻,站起身贴着延帝的耳根后面,举起那团扇遮住嘴,轻轻地说:
“人皇,那你何不去问一问你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