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北边疆,辽城,冀王府。
既收到了京城亲信传讯,也收到了正规朝廷诏书的冀王朱铵,此时正将自己的亲信幕僚全部都召集过来商讨着。
“王爷,我倒觉得完全无需顾虑。
大不了等上两天就是了,如果京城那边真的有什么变化,您安插在京城的亲信肯定会抓紧时间再送封信过来。”
幕僚之一姚宏很直接说道。
反正朝廷诏书又没有要求必须在几天之内赶到京城,稍微耽误两三天,说路上遇到了暴雨啊,又或者遇到了什么天灾之类,完全是正常且合理的事情。
天下这么大,哪能没点风雨。
“我知道了,王爷,您担心的是京城那边有些事可能早就尘埃落定,新太子人选已经从尚未就藩的京城皇子或皇孙中选定,朝廷诏书也是新太子拟定。
目的是为了将地方藩王骗进京。
然后一网打尽,直接削藩?”
另一个幕僚荀怀,瞬间明白他们王爷真正担心些什么,并立刻说了出来。
冀王好歹在这经营了十年。
有些话还不至于畏畏缩缩不敢说。
“本王也时常怀疑,是不是太过于小心谨慎了,但现在这两份信息的差异实在太大,由不得我不多想。一份信息说大哥遇刺身亡,父皇吐血中风,甚至于隐约已经陷入弥留,让我早做准备。
还有一份诏书,虽然同样也说了大哥遇刺身亡之事,但半点都没有提父皇吐血中风,只是召所有藩王即刻进京。
还说让我们好好准备。
会从我们当中挑出新太子人选。”
冀王朱铵颇为纠结的说着:“照这两份信息来分析,大哥遇刺身亡这事应该是真的,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后面的内容就很值得商榷了,按理讲,我应该绝对信任亲信传递的信息,而且父皇前几年曾经吐过血,也有些中风的先兆。
所以此次收到大哥遇刺身亡消息。
受到刺激中风是有可能的。”
“但是这么一来,后面的那份朝廷诏书就很可疑了。虽然诏书里面没有明确写父皇究竟如何了,可言语当中透露出来的意思无疑表示父皇身体很好,甚至还准备亲自对我们进行考察,并且从我们这些藩王当中挑选一个做新太子。
这很不正常。
也不大像父皇会做的决定。
如果要根据我们的表现,从我们这些藩王当中挑一个做太子的话,那无疑就是选贤举能了,可是父皇的准则一向是遵循嫡长子继承制啊。我们这些年龄小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能会被选中,二哥又没什么问题,按父皇原来的性格应该要么直接指定二哥回京,让他做新太子,要么直接指定大哥的长子做太孙。
没理由将所有藩王都召进京啊!”
“王爷,请恕臣不敬之罪,民间若是当父亲的已经病重,大夫诊治无能为力,同时儿孙们又都在外地,肯定是要提前通知,让儿孙们赶紧赶回去的,只是有的会直说,有的可能不会直说。”
又一幕僚说的可谓既隐晦又直白。
意思无非就是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当今陛下确实病重弥留,让他们回京竞争太子之位可能是假,奔丧才是真。
说不定这份诏书是新太子发的。
想要趁这机会来个灵前削藩。
听到这,冀王脸都黑了,在场其他人也觉得,这个猜测兴许最接近真相。
不能怪他们都有些阴谋论。
关键是他们确实经常遇到阴谋。
而且他们也不觉得天武帝会搞钓鱼执法那一套,那就不是天武帝性格,可惜,他们看人和揣摩人心虽然很准,但却出了丁水这么一个难以想象的变数。
想歪了,只能说非战之罪。
因为多数人,最重要的是冀王都觉得,这个可能最大,所以他们理所当然以此为基本准则,开始讨论如何应对。
最终决定慢点进京,边走边派人打探,必须得摸清楚京城真实情况再说。
万一发现有危险就及时回撤。
与此同时,其他地方的藩王也都或急或缓开了个小会讨论。只不过有的没想太多,收到诏书就收拾收拾回京了。
有的想的太多。
正琢磨要不要带兵回京更安全。
但不管如何,目前都尚未传出他们老爹,天武帝驾崩的消息,这份诏书也是以他们老爹的名义,以朝廷的名义下发给他们的。无论是出于对朝廷的忠还是出于对亲爹的孝,他们都不能直接拒绝或违背,哪怕内心有许多顾虑担忧。
诸位藩王们终究还是出发了。
只是有的出发的早些,有的出发的晚些,有的多带了点人手,有的简装出行,有的自己独自一人带着亲卫回去。
有的把自己媳妇儿女都带回去了。
又两天后,依旧还在京城的藩王亲信,乃至他们的岳父岳母,便纷纷派遣人手给那些或担心,或提防的王爷,带去最新情报。总算打消了部分想太多王爷的顾虑,使他们一改原先慢慢吞吞不敢回京的状态,转而快马加鞭赶回去。
先前他们是担心诏书有问题,担心太子之位实际已经定下来,担心他们这次回京城有危险,所以才会一直拖着。
不敢以最快速度赶回京城。
但越来越多的新消息传来,无一不在表明他们真的想太多,天武帝确实没事,也确实要召他们回京商定新太子。
如此一来,众王自然不敢再耽搁。
有的甚至直接撂下马车,自己带几个亲卫就快马加鞭往回赶,想着早点回去也能表明他们对朝廷旨意毫无质疑。
提升一下亲爹的好感度。
于是不到半个月,在外的那些藩王们便全都赶了回来,随着人到齐,丁水立刻将他们叫到紫宸殿,开门见山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长期没有储君,否则国本不稳。朕已经决定从你们当中挑选出新的储君,想来你们应该都很清楚,就不再多说什么了,现在跟你们说一下朕这次选择储君的方法。
你们大哥至今还死的不明不白。
所以,谁优先调查出刺杀你们大哥的凶手和幕后势力,并且将之解决掉。
谁就是新的储君。
愿意争储君之位的站出来,不愿意的就先在京城等着,或者你们想帮哪个哥哥争夺储君之位也行,做选择吧。”
实际上太子之死的幕后凶手丁水早就已经调查到了,只是一直没有发作。
此时正好以之作为考验。
也只有敢于对那些人动手,甚至于将之剿灭的人,才更有资格做新太子。
不然多个吉祥物傀儡皇帝。
对官员而言可能是好事。
对百姓而言,那就是灾难了。
“父皇,大哥去世之后二哥就是嫡长子,理应由他继位,至于调查杀害大哥的凶手,我们兄弟全都义不容辞!”
楚王率先站出来行礼说道。
倒不是他真没有夺嫡想法,主要是想以此试探他父皇所言是不是真心的。
皇族谁还没几百个心眼子。
真傻白甜,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你别在这捧你二哥,老大还活着的情况下,自然得按照嫡长子继承制让他继位,同时朕也培养了他十几年,他有足够的资格和能力来当好这个皇帝。
可你们,朕本来就没想把你们往帝王方向培养,但如今老大出了意外,同时朕也没十几年时间慢慢培养你们了。
只能以此考察你们能力如何。
你要真心支持你二哥做太子。
那你不参加竞争,帮他就是了。”
丁水显然不大喜欢心眼多的,但也没把话说死,毕竟心眼多,才不至于被官员们蒙骗算计,还得看具体用在哪:
“好了,下不为例,另外记住,你们竞争归竞争,但千万不要搞内斗。”
“也别给朕弄什么下三滥手段。”
“朕会时刻监督你们!”
三皇子楚王虽然被丁水这番话说的有些没脸,但终究不甘心放弃夺嫡,所以犹豫了一会,还是顶着魏王讥讽的目光站了出来,其他有竞争想法的见状也纷纷走了出来,最后站出来六个王爷。
“行了,那就你们六个吧。
剩下那些愿意待在王府看热闹就待在王府看热闹,愿意帮忙的就帮忙,为了公平起见,朕便不给你们分人手了。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另外注意一点,朕要证据详实,合法合规,不能严刑逼供。办案能力是一回事,但办案过程更重要,毕竟朕要选的,不是大理寺寺丞,而是太子之位。
是未来的皇帝。
行了,朕累了,都回吧!”
最后的最后,丁水特地提点了一句才让他们离开,至于他们能不能领会。
那就得看他们各自的悟性了。
紧接着,在场十几个王爷便纷纷告退离开,随着他们回到京城王府,各自忙碌起来,丁水挑选新太子的方法也逐渐在京城传开,然后文官便坐不住了。
觉得如此选择太子实在太过儿戏。
纷纷上折子反对。
什么与礼不合,不尊周礼,带头破坏嫡长子继承宗法制,容易给后世儿孙起个坏头,埋下祸根等批评,全都冒了出来。不过丁水压根不听他们废话,无所谓,定好了的事,又岂会因此动摇。
至于他们原本抹黑魏王的计划。
自然也不了了之了。
毕竟抹黑魏王,就是希望当今陛下在立太子上这件事上,不要搞选贤举能那一套。并在否定现嫡长子魏王人品不行的情况下,将先太子的嫡长子推到前头,既维护宗法制,也维护他们利益。
但现在天武帝已经直白明说,他就是要用选贤举能的方式,挑选新太子。
再抹黑魏王,根本毫无意义。
所以相关计划自然直接夭折。
不过就此承认失败,他们显然也不甘心,所以不少文官很快又在私下商量出了一个新的毒计。那就是设法挑拨参与此次太子竞争的六个王爷,最好能让他们自相残杀,然后再死一两个王爷。
如此他们就有确凿无疑且血淋淋的铁证,证明他们先前上的奏折没问题。
选贤举能确实不妥。
会导致兄弟相争,遗害甚远。
丁水对他们的计划心知肚明,但是并没有阻止,因为丁水她毕竟不是真的天武帝,天武帝可能确实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儿子们互相争斗,甚至于下死手。
可丁水对此是无所谓的。
毕竟一个善良的人做不了好皇帝。
普通百姓不会因为皇帝善良就能把日子过好,因为皇帝的善良是辐射不到普通百姓身上的,只有离皇帝近的人才能感受到,并享受到皇帝善良的好处。
离皇帝远的普通百姓。
那得指望官员和士绅善良。
否则就得指望皇帝用强有力的手段和决心去对付士绅豪族,从他们手里夺取利益分给他们,才能把日子过好些。
皇帝要是善良的话,那叫圣天子垂拱而治,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不好说。
反正官员士绅生活肯定很舒服。
在丁水睁只眼闭只眼的放纵下,不少文官开始偷偷联络起参与夺嫡的那六个藩王,有的真心实意想要帮忙博从龙之功,有的就是单纯想参与进去挑拨。
武将勋贵也没闲着,他们主要是帮亲不帮理,帮彼此有姻亲关系的亲王。
反正整个中枢八成以上的人。
基本都有参与其中。
于是乎,以六个地方藩王为核心的新一任储君竞争大赛,便在先太子朱铨薨逝后的第十八天,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丁水则是正好趁大家注意力都在这件事,以及那六个王爷身上的时候。
抓紧时间梳理和调整垃圾政策。
比如户籍永固。
军户永远是军户,儿子是军户,孙子也是军户,匠籍永远是匠籍,医籍永远是医籍,想要改变难于登天。唯一相对自由些的是民籍,因为民籍可以通过科举当官,也可以转向其他各种户籍。
但是想再转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也不管有没有天赋,反正父亲是干这行的,儿子还得继续干,换行极难。
稍微有些远见的皇帝基本上都在努力打破阶级固化,天武帝倒好,嫌阶级固化速度还不够快,人为加快进度。也就是他杀官够多够快,才弱化了这点。
本朝阶级固化之所以没那么迅速。
全靠他杀的多,杀的快!
勉强能弥补下政策上的缺点。
又比如,用国家财政供养皇族,不管传承了多少代,只要血脉上依旧算皇族,最起码能有一个爵位和一份俸禄。
妥妥中后期拖垮国家财政的大招。
各种有问题的政策太多了。
但丁水也没一步登天,还是基于现实情况考虑,只是适当的做了些符合如今时代的改变。比如说废除贱籍,允许百姓自由改行,皇族恩泽袭爵只能传承五代,五代之后全部转变成平民,同时还得通过考核,才能够顺利传承爵位。
又比如士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
摊丁入亩,火耗归公……
在封建农业时代,雍正的很多决策已经算相当不错,甚至于顶级手段了。
丁水加以借鉴也很正常。
当然了,为了不影响竞争太子的进程,丁水只是将这些规划写了下来,而具体执行的话,得等太子选出来再说。
到时让太子执行还是自己执行。
目前还没想好。
……
与此同时,那些文官的阴谋确实有所得逞,几个王爷表面和谐,私下却斗的相当厉害,但好在他们也清楚这时候自己要是动手害死某一个,绝对没什么好处,恐怕只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让其他没动手也没死的王爷获利。
所以私下斗归斗,终究有底线。
不敢真害了某个兄弟的命。
故而小半个月后,反倒是参与谋划的那些个文官有些坐不住了,在考虑要不要更进一步,既然那些王爷胆小不敢亲自动手杀,那就由他们代杀便是了。
栽赃嫁祸的手段他们不要太熟练。
此外就是,策划参与刺杀太子的部分地方势力以及白莲教众也坐不住了。
因为他们即将彻底暴露。
先太子巡视天下的时候,顺带着连抓带打,处理了不少土豪劣绅以及地方上的官员,而他的手段比他父皇仁慈许多。天武帝直接斩草除根,他则是抄家流放,或者仅仅抄家削去职位,俗话说的好,断人钱路如同杀人父母,他要是像他爹天武帝那样斩草除根倒也罢了。
死光了自然也就没人会复仇。
可他没有斩草除根,有些人可能勉强认命,甚至于觉得庆幸,而有些人却只会心怀恨意,想要玉石俱焚去复仇。
有的自己能力不够,还偷摸联络一些反贼势力,或者白莲教等专业造反一千年团体,更有甚者,半夜偷摸把自家祖坟挖了,弄钱出来搞事复仇。再加上不少官员生怕太子继续查下去会牵连到他们身上,很想让太子早点回去,刻意放纵,希望遭遇刺杀的太子赶紧回去。
最初他们没想把事情搞这么大。
只是想让太子受伤回去。
但是吧,过程出现了些问题,有人下毒以及太子惊慌失措坠河,好巧不巧后来又肺部感染,直接一波带走太子。
要真深究罪魁祸首,其实天武帝也助力了一波,没错,天武帝对这些其实一直都知情并且刻意放纵。因为他觉得太子太过于心慈手软,必须得让他吃点教训,才能够清楚斩草除根的重要性。
他以为有自己把控大局不会出事。
但后来意外迭出,太子就这么在落个水,又中了毒之后直接被送走了,而这才是天武帝收到消息后吐血中风的根本原因,是他的自以为能够把控全局。
让他辛苦培养十几年的长子丧命。
悔恨交加,悲痛交加,同时又怒火升腾等情绪杂糅一起,他不中风才怪。
当然,这些是题外话。
丁水也是翻看了天武帝的记忆,才知道这些不为人知的信息,策划参与刺杀太子的部分地方势力以及白莲教众坐不住的主要原因,还是那六个王爷追查的实在太紧。找到实际动手的人依旧不罢休,还在往深处挖,照他们这样挖下去,怕半个西南官场都得被连根拔起。
此外,白莲教也已因此损失惨重。
几十个窝点被捣毁,不少埋藏在官场里的暗桩被拔除,甚至他们用来敛财的一些地下钱庄和青楼都被找到,捣毁了不少。可以说为了更加完美的完成丁水给他们布置的任务,从而成功成为新任储君,一众王爷们是真的非常努力。
他们的那些个姻亲勋贵。
为此也出了大力气。
人人自危的西南官场和损失惨重的白莲教,早就已经急得跳脚了,目前都已经开始商量,要不要赶紧人为制造一场农民起义,暂时转移一下视线,有可能的话,顺带着将剩余线索彻底抹除。
不然实在扛不住。
再不反抗,怕就没反抗的能力了。
面对这些情况,丁水都有点犹豫自己要不要动手了。因为她是真的有些担心那六个王爷难以控制住如今这等危险的局面,丁水可不想重蹈,像天武帝那种自以为能把控全局的玩火操作覆辙。
所以接下来,丁水开始全力布局。
将绣衣卫和暗卫全部都派遣到西南以及白莲教的重要驻点看着,万一局面失控就由他们进行斩首行动,随后赶紧调动本地官兵镇压,将影响降到最低。
到年底,快过年的时候。
西南官员与白莲教正式联手,部分文官对此也有所感知的,趁这个机会开始对他们觉得比较弱的两个王爷动手。
完成嫁祸计划。
丁水则十分紧张的时刻盯着。
一月初三那天,楚王设宴邀请部分西南重要官员,想要搞个鸿门宴将他们一网打尽,结果被识破,在他摔杯子的瞬间,上千白莲教徒冲出来要反杀他。
丁水派人救下他的同时。
也意味着他夺嫡失败了。
当然了,只是暂时的,如果其他五个王爷都跟他一样,还有竞争的可能。
之后,丁水又陆续救下了两个差点被文官派人刺杀的王爷,以及跟自己岳父联合,偷偷调动了三千大军,想要跟白莲教硬碰硬的贵王。只有冀王和乾王还算不错,前者通过联络西南地方小吏并许诺好处的方式拿下大部分官员,后者通过下毒等手段灭了一半白莲高层。
再加上丁水及时派出绣衣卫。
总算将局面稳定。
该抓的也全都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