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人静,一轮弯月悬在上空,在静谧的长廊上落下一层银白。
陆玄衡轻轻推开厢房的门,踩着月光走到床边。
母女二人已经睡熟,梅初缩在姜幼安的怀里做着美梦,姜幼安揽着她,半个肩膀晾在外面。
陆玄衡动作轻柔地拉了拉被角,给姜幼安盖好被子。
他坐在床边,静静望着她们母女,脸上不自觉浮现笑意。就这样看了许久,又像没来过一样悄悄离去。
等房门再次合上时,一双眼睛缓缓睁开,眼底映着明亮的月光。
在陆家一连住了三日,姜幼安催着梅初回去,陆玄衡又在梅初面前咳嗽喊头疼,可是姜幼安看他那气色分明好了许多,简直比她还精神。
她偷偷跟着修竹去了小厨房,看修竹熬药。
有个小丫鬟问:“这药和前几日的不一样啊。”
修竹说:“当然不一样了,公子的病已经好了,药早就停了,这就是一些祛火的药汤。”
姜幼安气得攥拳,果然……
她气吼吼地去找陆玄衡,梅初正在写新学的字给他看。
“爹爹,你看,这个是愈,就是身体康复的意思。梅梅希望爹爹身体快快好起来,再带我去骑马玩。”
陆玄衡微笑着说:“好,有梅梅在身边,爹爹肯定会康复的。”
姜幼安冷着脸打断这父慈女孝,说:“梅梅,我们该回家了。”
梅初皱巴着小脸,“可是爹爹……”
陆玄衡立刻一副病如西子的样子,掩面咳嗽两声。
姜幼安咬牙,上去揪住他的耳朵,“陆玄衡,你害不害臊,装病卖惨骗自己女儿!”
陆玄衡痛得呲牙咧嘴,“我没有!”
“还装!”
姜幼安扑上去捶他,陆玄衡一边躲一边喊:“梅梅,快救爹爹!”
梅初只管捧腹大笑,姜幼安狠狠捶了陆玄衡一顿,丢下一个白眼,抱着梅初走了。
母女二人回到姜府后,刚消停几日,姜幼安敦促着梅初做功课,孟灵越又来登门,抱着一堆好吃的进门就唤梅初。
“梅梅,看孟伯伯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谁知刚一进去,就见梅初坐在苏明修的腿上写字。
孟灵越面色微僵。
“孟伯伯!”梅初看见他就要过去,苏明修却按着她的手,柔声道:“梅梅,先写完这首诗。”
梅初乖巧点头。
姜幼安进来,意外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和孩子。”
孟灵越见她手里端着一杯茶,自来熟地端走去喝了。
姜幼安无奈地看他一眼,又去给苏明修倒一杯。
孟灵越倚在门框处,眼神不善地打量着苏明修。
苏明修看似专心,实则也在暗中揣测着孟灵越。
等梅初写完了字,欢天喜地地去吃东西,孟灵越给她带了炒货,笑着冲她招手,“梅梅,快来吃,这儿有炒栗子,炒花生,炒蚕豆……”
梅初塞了一把进嘴里,很喜欢的样子,苏明修走过来幽幽道:“梅梅,那些东西上火,还是少吃,吃点苏伯伯给你带的蜜饯吧,有梨圈,青梅,蜜枣……”
梅初点点头,又抓了几颗青梅干吃。
孟灵越幽怨地看了苏明修一眼,剥开栗子送到梅初嘴边:“蜜饯吃多了容易牙疼,还是吃这个。”
苏明修不甘示弱,捏着一颗青梅在梅初眼前晃,“梅梅,小心上火,吃这个。”
“梅梅尝尝这个。”
“这个好吃……”
梅初被他们两个夹在中间,嘴巴里塞满了吃的。
姜幼安进来时两眼一黑,“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
孟灵越和苏明修对视一眼,都有逼视之意,别开脸谁也不理谁。
梅初刚咽下嘴里的东西,门口传来呼唤:“梅梅——”
梅初面色一喜,“是爹爹!”
看着梅初嗖的一下子就窜出去了,孟灵越和苏明修皆是面色一暗,看来还是比不过亲爹。
姜幼安没想到今日这么热闹,陆玄衡也来添乱了,她一脸的不欢迎,“呦,今日病好了?”
陆玄衡没有理会她的阴阳怪气,抱着梅初笑道:“爹爹给你买了糕点,想不想吃?”
还不等梅初说话,姜幼安就打住他:“她不能再吃了,一天净吃零嘴儿了。”
“那好,爹爹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梅初欢快地挥舞着胳膊,“好呀好呀。”
陆玄衡轻蔑地看了孟灵越和苏明修一眼,趾高气扬地走了。
孟灵越待了一会儿后,也先离开,倒是苏明修多留了一会儿。
“我向皇上请命,外派去江南为官,下个月便要走了。”
姜幼安闻言一愣,旋即微微笑着说:“出去历练历练也是好事,等建了功绩,再回京便可青云直上了。”
苏明修嘴角带笑,眼底却难免流露出些许伤感。
三年前,他和姜幼安被迫分离,自从姜幼安回来后,他试图再次走进她的心,可是他看得出来,姜幼安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她一直觉得对他有愧,若是在一起,她也只会感到累,既然如此,他也不愿强求,只要她知道过得好,他就可以心安了。
秋风起,卷起落叶纷飞,苏明修目光落在姜幼安身上,“昔年我身体不好,性子阴郁,总是待在家里不肯出门,如果多出去走走,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姜幼安笑起来,“当然了,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郎君,我可不会放过。”
秋风萧瑟,难免悲凉,二人虽然都笑着,心口处都有些隐痛。
怎么不遗憾呢?再早个五六年,他们都是少年少女,一个侯门之子,一个大家闺秀,真正的门当户对,一个内秀沉静,一个活泼娇纵,性子互补,若真是凑成一对,定是一段佳话。他们会永结同心,携手看遍壮丽风景,而如今也只能在这萧索的秋日,彼此微笑,聊以慰藉。
一个月后,苏明修启程离京。
姜幼安带着梅初去送他,苏明修送给梅初一套文房四宝,摸摸她的头,“梅梅,你娘是天底下最爱你的人,你以后都要听你娘的话。”
最后,他看向姜幼安,什么都没有说,一个笑容亦如初见时的美好。
姜幼安看着他登船,辽阔的天与水之间,苏明修那一身天水碧的衣袍随风飘摇。
昔年江南之约,终究只有一个人去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