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昏黄,晚星零落。
黎煊一直等候在县衙的门口,等待县老爷的召见。
漆红的大门上,一列列铜钉整齐排列,似是某种妖魔的尖牙。
对于原阳县新来的大老爷苏磬,他并不算了解。毕竟他失势之前的靠山,一直是二老爷裘烨。
而大老爷和二老爷从来不对付。
他本是二老爷一派的嫡系,现在却忽然造访大老爷,此事如果让二老爷知道,必定会认为他已改换门庭,饶他不得。
念及此,黎煊感觉一阵头痛。
小小原阳县,就这么点超凡力量,全用在对付自己人之上了。
然而黄八牙入境一事关乎八里庄数千百姓的生死存亡,现在的他也没有任何选择。
只能耐心的等候。
这一刻,他在想……大日浩荡,远天无垠,悬在周天之上操纵亿万生灵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是亘古不变的物理法则?
不是。
“我都已经穿越了,还讲什么物理啊?”
在这个霎那,他果断抛弃了前世所有的想法,真正的融进这方妖魔乱世里。
是力量。
那座开辟在脑子里的第二周天,除了纯粹的力量,不应该是任何别的东西。
力量周天!
黎煊业已找到方向,接下来只需要献祭足够多的阳寿,自然可以得偿所愿。
“阳寿……”
在他的呢喃声里,漆红色的大门轻轻的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的既不是大老爷也不是二老爷,而是林典吏。
林家,作为原阳县首屈一指的士绅家族,在衙门里谋个一官半职,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林典吏,是林青岚的堂叔,也是黎煊的顶头上司。
那个把他流放到幽水村的人。
“听说最近几天,黎捕头又破获了一场大案呐。”
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背后伸出一只肥硕的手掌,一掌摁在他的肩头:“以黎捕头现在的声望,恐怕都要超过本吏了。”
他声调里的阴阳怪气满溢。
黎煊不卑不亢的拱手致礼:“吏长大人,小人此来是有要事求见苏大老爷,还请吏长大人见谅。”
“见谅?”
林典吏呵呵笑了,笑里藏着嗜血的意味,“黎捕头找苏大老爷汇报工作,怎么还需要我们这些人见谅?”
有些话,当然不需要点的太明白。
林海余作为原阳县众吏之首,几乎算得上是县里的三号人物。他明里暗里和二老爷暗通款曲,隐隐和大老爷苏磬相抗衡。
甚至稳压一头。
而前身黎九作为林海余的鹰犬,专门负责替他们与妖魔沟通配合,不仅能使妖魔们躲过卫道司的灭杀,而且能让原阳县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这是双向受益的选择。
只是苦的是百姓。
之前黎九表现的一直很好,但是林海余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极夜将至的时刻,他会突然跳反、站出来屠杀妖魔?
这家伙疯了?
真当自己是天选的正义使者,欲要斩妖除魔,还世界一片清朗?
不过想起黎煊往日里鞍前马后的苦劳,又想起他把重伤失忆的大侄女送回林家的恩情,他的语气还是缓和下来。
“九啊,今晚本吏在林府设宴,邀请县丞大人前来一叙。你如果还念着咱们往日的情分,咱们这就一块去林府候着他的大驾。”
“如果你执意要迈进大老爷的这扇门,就休怪本吏不念及旧情了。”
林海余言语中的双关,黎煊自是听的一点不差。
他万没有想到前世学的《大学生就业指导》,竟然能在这方妖魔乱舞的世界里派上用场。
还真应了那句老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但八里庄上千百姓的性命扛在肩上,让他不能有丝毫的退缩:“林大人的好意,小人心领了。”
“只是……”
他话锋一转:“小人此次求见大老爷,是在事关重大,恕小人无法奉陪。”
黎煊话毕,便抬手拂起衣摆,快步掠过林典吏,走进那座漆红的大门之中。
林海余愣在原地。
俄而他的脸色浮起青白之色,眼神阴鸷如寒芒:“好小子,不愧是本吏一手提拔的人,果真是有几分胆色。”
他回头望向县衙的大门,把愤恨藏在眼底:“苏磬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这蠢小子竟还指望他?”
“本吏倒要看看你这背主的狗,到底怎么死。”
……
在县衙的后堂,黎煊总算见到了这位深居简出的苏大老爷。
只见苏大老爷一身宽松儒衫,神形枯槁,瘦削不堪,浑像是个竹竿,撑起了衣服。
他的面容沧桑,五官俊美,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个绝代的美男子,只是现在……
满脸的皱纹,灰白散乱的发髻,根本不像是四十出头的壮年人,倒像是个垂垂老朽。
只有墙上悬着的那张大雕弓,似乎还在诉说着主人曾经的英武。
这还是那位新官上任、仁政爱民的苏磬大老爷吗?
短短三年,这位新来的大老爷就被裘烨和林海余联手逼成这个样子?
黎煊按捺住心中翻涌的念头,抬手见礼:“大老爷,小人有要事禀告。”
苏磬苍老浑浊的眼珠凝视着这个年轻人。
片刻后,他默默的收回目光,微微颔首:“本官知道你所来的目的。”
黎煊心中一惊,又听苏磬大老爷有气无力的说道:“极夜将至,县衙人手短缺,本官能配给你的人手,寥寥一人而已。”
人手短缺,能短缺到这个程度?连派出几个人手疏散百姓,都捉襟见肘?
分明就是裘烨和林海余联手,架空了眼前的这位大老爷。
只是他没有想明白,明明没有任何人手,这位大老爷怎么能对他此来的目的这般了如指掌?
黎煊稍稍抬起头,对上了苏磬的目光:“县令大人,您都知道了?”
此刻大老爷的双瞳,平静,坚定,再没有刚才那种无神的色彩。
只见他微微一笑:“黎捕头在幽水村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就是想让本官以及原阳县的全体百姓都知晓吗?”
能在这方乱世之中当上一县之长,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看来大老爷在这场权力争斗里,并没有完全败下阵来,只是故意示弱而已。
这原阳县的水,太深了。
念及此,黎煊又是恭敬一礼:“不知道县令大人给小人所调派的人手,是哪一位?”
虽说黎煊的前身曾是原阳县的捕头,且今日这位大老爷也亲口认证了他的身份,但以他的狼藉声望,在县衙里属实调不动几个人。
除了陈平,他现在也只能指望苏县令给他调配的这位高人。
在他期待的目光里,苏大老爷重新束起发髻,走到墙边摘下了那张大雕弓,握在掌心掂量:“黎捕头,你看本官如何?”
苏磬苍老的身体里有雄威焕发,双眼里射出两道锋利的光。
这光芒落在黎煊身上,似有审视的意味:“只是本官也想知道,黎捕头你……是值得相信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