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君,你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该回去了。”
在医院外的小道上散步的幸村回过头,来传话的护士是个生面孔,粉头发黑皮肤,穿着护士服,眼睛上却还戴着黑色的眼罩。
一看就不是法国人。
幸村不认识她,但还是回以一个微笑。
“好。”
他其实才出来不到3分钟的时间,身体都还没来得及晒暖。
但是他们却像是在担心,多一分钟他就能突然跑掉了一样。
“他们”是谁?幸村不知道。
从一周前,幸村就发觉,他被监禁了。
迹部给他找的医生团队和保镖,都被换掉了。
“他们更专业,之前的那些人签证上有些问题,我就联系他们的主子让他们回去了。”
说这话时,伯兹纳的脸上依旧是慈祥和蔼的笑容。
幸村同样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他说:“那真是多谢温蒂先生了。”
伯兹纳的话,幸村一个字都不信。
但是他联系不上迹部,或者说,他已经和外界失联了。
他的手机从未离手,依旧能定期收到柳给他汇报和学习资料,其他人发来的邮件他也能看到。
但是他发的消息却传不出去,他的手机成了单向联系的工具。
加缪在五天前给他发过一条邮件,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了。
[加缪:我想来见你又被拒绝了,温蒂先生还让我暂时别来医院了,你那里没出什么事吧?]
应该是出了什么事,而且是有关他的。
不知缘由的监禁,四处都是陌生的视线,周围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幸村不想坐以待毙。
他也从来都不是什么随便任人宰割的性格。
“你的身体状态已经可以进行手术了,这几天的营养餐给你调一下,手术在下周一。”伯兹纳坐在办公桌后,面带微笑。
幸村看着他,突然想到上一世和这个人的交集,也是因为手术。
伯兹纳是个非常典型的利己主义者,一旦发觉有事情超乎预料,什么荣耀和责任,都没有自己的命最重要。
事实上,幸村原来并不讨厌以己命为主的人,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舍己为人,这是人之常情。
但前提是,这个人没有穿上那代表救人为本的纯白的圣衣。
以及他们的立场没有对立。
上一世,伯兹纳因为那说不清的东西,把幸村的病历转交给了自己的学生,他不愿意再给幸村做手术。
幸村一开始并没有责怪伯兹纳的行为。
他至少也是找人接手了病人的。
但是当时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伯兹纳身上的幸村父亲,却不能接受伯兹纳随意的就放弃了原定要给幸村做的手术。
幸村看到父亲不顾形象的下跪求他,伯兹纳却让保镖把父亲拖走。
那个时候,他藏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他感觉手脚冰冷,血液都是冷的,而心脏更冷。
为维护父亲最后的尊严,他没有出去。
之后,也装作不知道。
幸村说对伯兹纳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他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
以前他的手术总被各种情况一拖再拖,现在却突然要提前?
“我做手术得让家里人签字。”幸村说道。
“没关系,我来联系你的家里人,你只管等着手术就可以了。”伯兹纳的笑容没有一丝破绽。
幸村敛下眼底的冷意,他勾起一抹微笑:“那真是麻烦您了。”
营养餐被端到了病房里,幸村吃了口沙拉就知道里面被放了东西。
可能是正常的药剂,毕竟这也算是药膳,但也可能是其他的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哐当!
刀叉掉落在了地上。
幸村看了看有些抽动的手掌,他俯身把刀叉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抬起头对着一直站在旁边的粉发黑皮的护士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很抱歉,能帮我再拿一份餐具过来吗?”
“请稍等。”
护士公事公办的回应了一声,就退出房间,还把门给带上了。
幸村握住自己发抖的手臂,垂眸间视线快速地掠过了,落地窗旁边的那有半人高的花瓶。
那一大束康乃馨里,藏有一个非常微小的摄像头。
如果不是幸村对花有兴趣,在护士换上新花时特意去看了看,或许他也发现不了那里被安装了摄像头。
是一开始就有的?还是后面才装上去的?
可能不管先后都不重要,因为那里的花一旦有枯萎的趋势,都会有固定的护士去更换。
医院不会不知道。
可能这些人并不是想要他的命,但他好不容易重来一次,他一点点的可能都不想去赌。
幸村被推入手术室后,里面的照明灯被全数打开,空间不算大的手术室里,瞬间亮得影子都缩成了一团。
他缓缓睁开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下头顶上那直照他正脸的照明灯,眼睛一转,快速地扫了一圈手术室的情况。
只有两个医生和两个护士,完全不是正常的手术团队的配置。
这种奇怪的地方,都不打算掩饰了吗?
伯兹纳见幸村还睁着眼睛,皱起眉让麻醉医生快点打麻醉,他却走到门口的位置,像是还在等着什么人进来。
麻醉医生要打麻醉时,幸村突然掏出一直贴着皮肤藏在腰间的餐刀,直直怼到了正弯着腰的麻醉医生的喉咙上。
另一只手快速的扭转麻醉医生手腕,麻醉针掉在了手术台上。
“你别轻举妄动。”
幸村低声威胁着,头顶上的照明灯亮得刺眼,他藏在麻醉医生弯腰投下的阴影里,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一点也不输给那白炽的光。
麻醉医生没有惊慌,甚至很冷静的看着这个宛如小羊羔的小少年,他很淡定地说:“餐刀很钝,杀不了人。”
开口就是杀人,他的眼神平静的像是一点也不意外幸村这突然的举动,而刚才脱手的麻醉针更像是他在配合幸村的演出做出的松手行为。
握着对方手腕的幸村,碰到了对方手掌上那厚厚的茧子。
他不是医生!
幸村的心脏陡然收紧,但他稳住了心绪,他笑着道:“你配合我?是因为怕我不小心伤到了自己吧?”
如果一开始他的行为就被对方看在眼里,那么对方不阻止还配合的理由,除了认为他翻不出风浪所以看戏。
剩下的理由就只可能是,他们要对他做的事不能让那位介绍他过来的人知道。
那位叫沢田的先生——
所以,他要是受伤了,他们反而会很麻烦。
幸村成功的在麻醉医生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丝惊讶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即翻身滚落到了地上。
哐啷!
幸村翻滚时碰倒了旁边装有备好的各种器物的推车,一时间杂乱的声响在不大的手术室里不断回响,显得尤为刺耳。
门口处的伯兹纳眉头一皱,立马转身回到这边,只见麻醉医生和旁边的两个护士都没有动作,他看向了跌坐在地上微垂着头,还拿手术刀抵着自己喉咙的幸村精市。
伯兹纳那张笑纹明显的脸沉了下来,他怒斥道:“把刀放下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幸村很平静的直视着伯兹纳,他说,“但是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幸村很爱惜这来之不易的新生,所以如果这一次的新生他还是无法左右自己的生命的话。
那不如由他亲手结束这条命——
手术刀很锋利,紧贴着的脖子上立马就出现了一道血痕。
可能是幸村的行为过于出乎预料,又或者是他眼睛的疯狂震慑住了伯兹纳。
伯兹纳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劝道:“只是有位大人对你身上发生的事很感兴趣,想来见见你罢了,你不必太害怕。”
幸村的表情维持着平静,脑海里却在快速的翻找线索。
他在法国无亲无故,从飞机落地就入住医院,他身边的人和事,在这些人眼里都是透明的。
能被伯兹纳称作大人的人,幸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位沢田先生,但一秒又反驳了这个猜测。
因为他们的行为明显是在故意隐瞒,且不敢声大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甚至为此做到切断了他周遭所有能与外界联系的方法。
而一个大人物会因为对他感兴趣,就做到如此缜密的封锁,那他能引起对方注意的,不可能是他身上的病。
是他的重生被发现了——
幸村的眼神突然变得非常恐怖,他的眼睛在伯兹纳和另外三个人之间来回的看。
幸村一字一句地问:“你们,想研究我?”
包括伯兹纳在内的四个人,都没有反驳幸村的猜测,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波澜。
伯兹纳只是冷漠地说道:“那位大人,可是当今世界最前沿的科学家,他的研究对你也只会有益处。”
他的意思是让幸村别不识好歹,但是幸村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见幸村不回应,伯兹纳的脸上带上了一丝不耐:“有沢田先生在,你又不会有什么事,那位大人也不会伤你性命。”
幸村忽然露出一抹笑来,他站起身,手术刀依旧贴着脖子,鲜血已经顺着刀痕滑落下来。
“我没有不信沢田先生,”幸村对着伯兹纳嘲讽地笑,“我是不信你。”
能随便就答应把患者送去做实验,还想彻底瞒住他,他信不过,也不会信这样的人。
“你,还有你,”幸村指着伯兹纳和麻醉医生,再指向手术室门口,冷声开口,“出去!”
伯兹纳脸色不太好,但麻醉医生却很干脆的拖着人出去了,只是离开时侧头和两个护士对了下视线。
幸村一直注意着他们,没有错过他们的眼神对视。
手术室的门一开一合,很快手术室里就只剩下了幸村和两个护士。
“把你们的帽子拿下来。”幸村再次开口。
两个护士从始至终都是姿态放松的模样,听到幸村的话,她们没有犹豫就拿下了护士帽和头套。
粉色的中短发,黑皮肤,黑眼罩。
“我劝你还是把手术刀放下来吧,不然待会儿就割断血管了。”左边的护士声音很冷淡。
“你放心,我们只是负责监视你的,其他的事我们不会做。”右边的护士同样声音冷淡。
一模一样的长相,一模一样的声音,像克隆I人一样。
而且,她们此时说的不是英语,是霓虹语。
幸村露出平常的微笑:“那能请你们,送我回病房吗?”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很意外幸村在这个时候提出的要求是这个。
“你们是说,你们被一个小孩给威胁了?”清亮肆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
伯兹纳的办公室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两腿直接搭在放满文件和病历的桌子上。
“看来被检测到的灵魂波纹是真的了,不然一个普通的十来岁小孩哪能遇事还不慌啊?”
男人摸了摸下巴,随即“啧”了一声,有些嫌弃自己下巴上那搁手的胡渣。
“这么好的研究体啊!怎么就被十代目护着了?”
他胡乱的薅了两把好几天没打理的绿毛,厚重的眼镜都藏不住他的黑眼圈。
一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邋遢。
办公桌前站着伯兹纳和麻醉医生,两人对视一眼,最终由伯兹纳开口。
“威尔帝先生,幸村精市现在在病房里,切尔贝罗在门口守着,您要过去见他吗?”
“……”威尔帝犹豫了,“要是让他看见我的样子,他后面会不会跟小首领告状啊?”
小首领知道了,就等于里包恩那个家伙也会知道了。
不行!
威尔帝果断摇头:“我不去了。”
麻醉医生:“……”
伯兹纳微笑着说:“您放心,幸村精市并不认识十代目,他也不可能见到十代目的。”
威尔帝闻言眼睛一亮。
威尔帝兴致冲冲的跑到住院部,幸村的病房在六楼的VIp房,他老远就看见守在门口的两个短发的切尔贝罗。
“威尔帝大人。”切尔贝罗齐声问候。
“哦,你们怎么过来了?”威尔帝随口问了句就自己先反应了过来,“也是,监管异数怎么都是你们的活。”
威尔帝又问道:“不过你们都站门口,不怕人跑了吗?”
“他进去后就把我们关门外了,还把摄像头拔了。”
“但这里是六楼,他一个普通人逃不掉。”
“他好像有些偏激,不能逼太紧,免得真出事。”
“虽然他就算出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们也能把人救回来。”
两个切尔贝罗一人一句好似准备一直说下去,威尔帝连忙抬手比了个“停”的手势。
“Stop!Stop!我知道了!我先去见一下人!”
威尔帝直接把病房门推开,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敞开的窗户,以及捆在护栏上的窗帘。
威尔帝和切尔贝罗探出三个脑袋往下看,窗帘丢下的地方是下一楼的阳台。
威尔帝看热闹:“哦豁,你们小瞧人了吧?”
切尔贝罗一号:“楼下的病人今天下午出院了。”
切尔贝罗二号:“刚好还没打扫,所以门是开着的。”
他们直接去看监控,但是五楼的走廊监控里,没有看到幸村精市走出病房,那个病房倒是进去了护士和清洁阿姨,但出来时也没有异样。
“是不是在那个清洁阿姨推的清洁车里?”威尔帝眼睛一眯,手指点了点监控里那辆正被推着走的清洁推车。
“……那地方藏不进除婴儿以外的人。”一号切尔贝罗吐槽,“请不要带入不现实的漫画情节。”
二号切尔贝罗直接把监控切到六楼,倒退时间,然后就看到在他们下楼后,幸村精市直接从病房里走出来了。
监控里的幸村已经换下了病号服,还戴上了帽子,用围巾遮了脸,直接快步走出了住院部,就从最近的侧门离开了。
威尔帝:“感觉自己聪明了一辈子,突然就被降智了。”
切尔贝罗一号:“您倒也不必如此给智商找借口。”
威尔帝额头青筋直跳,他咬了咬牙:“我说你们……”
切尔贝罗二号:“目标人物离开监控范围,需要通知十代目了。”
威尔帝瞬间僵硬,他本来要说“你们怎么也不去找人”的话顿时呛在了喉咙里,瞬间咳得昏天黑地。
切尔贝罗没理他,转身走了。
幸村在这里唯一比较熟悉的地方,就是加缪经常带他去的俱乐部。
但他没有去那里,因为伯兹纳也知道那个地方。
他在法国熟识的人就只有加缪,而加缪身边的人,伯兹纳也都一清二楚。
身在异国他乡的无助感突然就涌上了心头,和当初第一次参加积分赛,结果被确认病症复发后,他茫然地站在街头的感觉完全重合。
彷徨无措又不甘心认输。
幸村又想起了上辈子在球场上倒下时,他听到的那从天上传来的声音。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一动不动,旁边走过的人都投来了打量的视线。
轰——
雷鸣声突然从远处传来,幸村抬起头看去,那边的天有些暗,乌云在扩散。
继续待在这里,要么被抓回去,要么变成落汤鸡。
可是他又能去哪里呢?
幸村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把自己疼得倒抽一口气,但也把那突然聚拢的灰色情绪给打散了。
有时候巧合真的无处不在。
幸村随机拦下了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少年,微笑着用流利的法语询问能否借用一下手机让他打个电话。
“幸村精市。”对方却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用的还是霓虹语。
幸村一秒犹豫都没有,直接转身跑开。
对方当即拉住了他的手,幸村刚要甩开时又听他开口说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切原赤也让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