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一大早就赶来了。
我睡得晚,起得更晚,我爹明明清楚我中午才会起床,还是一大早就出了门,来新宅客厅里等我。
等待过程中,我爹见到了郑知南。
原本,我爹孤零零待在客厅,没几个人理睬他。
郑知南偏偏一头撞过去,特地穿的光鲜亮堂,在郑伯母古怪的表情下,颇为踌躇,慢吞吞来到待客的大厅,见了见我爹。
他未来岳父大人。
我爹仔仔细细审视了一番郑知南,表情古怪——
似乎并不满意他,刚要开口。
我立马从屏风后走出来,我爹这才端起当爹的架子,却没忍住笑意:
“孽缘呀,女儿你怎么就瞧上他了?”
“打小,你不是最讨厌他吗?那时,我一提起郑家那小子,你恨不得拽掉老夫胡子。”
我爹这是翻旧账?
没错,打小我就讨厌郑知南,在我4、5岁时,我爹成天抱着我,嘴里馋着旁人孩子郑知南:
我爹那时候,脑回路和赵老爹同样清奇,赵老爹是直接把郑知南这尊大神请到家里,刺激自家孩子,我爹到底怕我挨揍,只敢成天念叨着郑知南,夸他多么多么优秀,多么多么懂事。
我爹不盼我成材,至少我能开口说话吧
郑知南就是传说中——
万恶的“别人家的孩子。”
所以,每回我一听到这三个字,怒火中烧,我爹甚至拿了他的画像刺激我,被我扔地上,用泥巴扔上头,蹬蹬踹了几脚在他脸上。
踹着踹着,觉得画上那身材颀长的少年,嗯,不错。
于是手脚并用,爬到他画像上,拿出帕子擦一擦。
顿时被他那张脸吸引了。
“这人,长得可真好看。”
然后,我纠缠着我爹,把画像里这个长得漂亮的小少年,请到家里陪我玩。
可惜了——
那时候郑知南太骄傲了,我爹哪里请得动这尊大神?后来,又被赵老爹截胡了。我爹无奈,只能请其他小朋友进门陪我玩,我嗷嗷大哭:
“我。”
“要。要。”
“画,上。”
“的。”
爹娘被我缠得没法子了,打从那时候起,我爹开始讨厌郑知南了,辛辛苦苦养的闺女,被别人就这么勾走了神?
呸。
这还真是一段黑历史呀。
我悻悻然,摸了摸鼻子,麻溜跑到郑知南身边,认认真真盯着爹,道:
“不许造谣。”
……。
郑知南快被打击地信心全无了,我孙姨、我娘不满意他,连我爹见了他都吹胡子瞪眼,在郑知南蔫掉时,我决定赶紧拉着我爹出门。
去衙门见见沈藏锋。
一边往衙门赶,爹犹不死心:
“女儿,你考虑下陈不闻也行呀。”
这是我爹第一次见女婿,同样是不欢而散,我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良久才撑起精神:
“爹,你不是也说了?打小在江南,就他名声比我响亮些,除了他,谁能压得住我这为祸一方的麻烦精?”
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拙儿,这你就不懂了,自古以来,一阴配一阳,一柔配一刚,你这般性子,该配一个乖顺的夫婿,将来才能拿捏对方。”
“结果,你找了个比你还能闹腾的,哎。”
我点点头:
“所以,爹,你会来参加我的成婚礼吗?”
爹噎了一噎。
我再道:
“以沈家家主的身份,我与郑家联姻,你会祝福的对吗?”
爹再次噎住。
接下来,我们一路无话,每次碰到这个问题,我们势必针锋相对,你死我活,若避开继承权这个话题,我们又是父慈子孝了。
那短暂的和平温馨,仿佛泡沫,被阳光一照便破灭了,接下来,便是无尽的深海。
……。
监狱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恶臭,那股子黑暗,并非是走在露天席地里,尚有星光和萤火,远处还有温暖的万家灯火,而是在与世隔绝的密闭空间里。
时间凝滞
昼夜颠倒。
在那里生存的,只有爬虫和腐鼠,尖尖细细的爪子,偶尔爬过裸露在外的手背和脚踝。
才在监狱里呆几日,沈藏锋彻底慌了,他蜷缩在角落,一见我们进去,他晃动着脚下的锁链声,手脚并用爬过来:
“爹,你终于来了。”
“你救救我,救我出去。”
“我受不了了。”
沈藏锋直接略过我,见到我爹,仿佛见到了救星般,可不是吗?这些年,他即使犯过错,可我爹到底没有放弃他。
我爹冷冷瞧了眼狼狈不堪的养子,又用祈求般的眼神看向我。
爹的眼神点醒了沈藏锋,他顿时明白过来:
“妹妹,我错了,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哥哥知道错了,你要沈家是不是,我们平分好不好,就像娘之前说的,你带走一半当嫁妆,只要你放我出去。”
“你放心,沈家族老那边,哥哥会替你做主,他们不敢拦着。”
此时的沈藏锋,满眼猩红,他穿着一身囚服,手脚都被锁链铐着,头发凌乱不堪,和普通的囚犯也没什么两样。
哪里有半点沈氏少东家的风姿?
我蹲下身子,和他对视,慢吞吞开口:
“沈家那些族老,就在你隔壁的隔壁,不过你放心,这里隔音效果很好,他们听不到我们的对话。”
沈藏锋闻言,瞳孔剧烈收缩起来:
“妹妹,他们,他们是你长辈呀。”
我笑了,笑得张扬讽刺。
在沈藏锋眼里,这群所谓“长辈”,是他为数不多的筹码之一,他料想自己入狱后,哪怕亲爹还生着儿子的气,这群长辈也会开祠堂,逼着我爹赶紧救人。
这些年,沈藏锋沿袭着我爹的传统,对这群所谓“长辈”出手大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说的便是这群族人。
我最喜欢瞧沈藏锋那慌乱模样:
“哥哥,他们是你的长辈,可不是我的。”
我一直觉得讽刺,自我7岁后,离开沈家,遇到的大部分长辈,譬如冯奶奶,譬如郑叔公,都是实打实的慈眉善目,对我格外宽容。
包括文先生和管家。
可见,维系着人与人之间关系和纽带的,从来不是血缘二字。
沈藏锋再次求救似地望向父亲:
“爹。”
我伸出手,打断了爹的话,然后笑盈盈盯着沈藏锋瞧:
“哥哥,你真的知错了吗?你知道自己错哪里了?”
恍惚间,我想起多年前,我也同样问过陈嬷嬷,她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吗?那时,陈嬷嬷是哥哥的爪牙,如今,我把爪牙背后的主子,给逮住了。
他们那种人,怎么可能真的认错?
我的目光越发讥讽,越发不屑,盯得沈藏锋头皮发麻,心底发寒,他仿佛被无尽的黑暗漫过头顶。
沈藏锋连连后退,瘫坐在地,他终于认清楚了,我来监狱压根不是为了营救他。
我的目光,一如7岁那年拿着刀溜进他房间时,那般阴狠仇恨,那时候我便告诉过他——
“你我,不死不休。”
终于。
沈藏锋撕下伪装,不再求饶,扯着嗓子嘶吼:
“你听好了,妹妹,我没有错,我只是想不通哪里输给了你。
“妹妹,还记得那盘棋吗?明明每一步,我都下对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