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六年,正月二十五
张山风已经率一千老弱,到达大同城外。
但是,他在大同三十里之外,等了接近半个月。
一直等到了一队人马,送来二三十个木箱子。
然后,狼兵封锁了四周。
一帮家丁在张山风的带领下,秘密训练了好些天,具体做了什么,没人知道。
自此之后,狼兵和家丁,手中多出了一件武器——射程四百多步,后膛填装的火铳!
两百多狼兵,三百多家丁,近乎人手一件!
战斗力倍增!
有钱了,自然装备就有更新。
从琼州搞来的上万两,从工部敲诈的银两,以及地下赌场割韭菜的收入……
超过两万两的巨款,自然要转化为战斗力。
虽然,一路上家丁亦携带新型火铳。
但是,上百人居然更多的是日夜轮班,看守一堆木箱子。
似乎木箱子,才是他们的命根子!
……
正月二十八。
刚刚到达大同没两天,原本还在军营,给神机营这一千人搞训练的张山风,被一道军令调动。
三边总制王越要求:张山风率神机营,保护民夫,押送军粮,赶往河套,与他会合!
河套平原,归属历来不算明朗。
土木堡时期落入外族手中,成化皇帝即位之后,也对河套大举用兵。
虽然夺回大部分,但是钱粮不足,鞑靼并未彻底溃败,只在南部地区,准备建立边墙。
河套北部,依旧很容易被骑兵冲入进来。
所以,河套地区虽然名义上归属大明,但也是鞑靼后花园,是经常肆虐之地,有时候甚至当自己家一样。
张山风临走之前,朱佑樘送给他几本书。
书很杂,有兵书,有为官,有做人,更有某些皇室密卷,以及一些人的为官心得,还有周边各国的介绍。
其中就有,此次鞑靼入侵的河套地区,诸多资料。
看完书,他知道不好了。
不出意外,此行十分危险!
怎么看怎么不靠谱,让这么一千老弱去押送军粮?
张山风想骂人:这帮神机营的兵,大概还打不过那群扛粮食的民夫!
如果沿途遭遇对方骑兵,就这么一帮人,那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
算上家丁,狼兵,十几个大张的心腹锦衣卫,以及指望不上的神机营,还有被动征调的,数千个押送粮食的民夫。
几千人人马,看似浩浩荡荡,人贼多,一看还以为是大军压境。
然而,就算遇到鞑靼千人的骑兵小队,他们都有可能交待掉。
但是!
军令不可违!
他一个千户,不可能违抗王越这个三边总制的军令。
大同巡抚王宗彝,更是粮食和民夫都准备好了,一天派人催三次。
张山风硬着头皮,忧心忡忡的,踏上运粮之路。
……
河套,行军之路
“停止前进,扎营,民夫挖一圈战壕,挖完埋锅做饭。
牟忘布置巡哨,王汉派出斥候,监视方圆十里!”
张山风觉得大概是申时,对应后世三点多的样子,就命令停止前进了。
没办法,北方天气冷,再过一个时辰,大概对应五六点,天就黑了。
他要在天黑前,构建一个简单的防御工事。
那是荒野上,抵御骑兵的依仗!
王越派遣的运粮官杨逊,非常不悦,略带责问:“张千户,前几日还天黑扎营,近日何故如此之早就下令扎营?
要是耽误了前线大军的补给,我等都无法向上面交代!”
张山风不太情愿,但也不算敷衍的回应:“我们已经进入河套地区,十多天了!
此处,很有可能会遇上鞑靼骑兵,运气不好还可能全军覆没!
王总制和汪督公的大军,才刚刚从榆林出发不久,不着急。
我等只要赶在预定时间之前,到达指定之地就行!
周围地形我已看过,一马平川,极其有利于骑兵冲锋。
此时,就算我们遇到的是小股骑兵,如果无法快速结阵,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张山风在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上,可不会管你是不是上头派来的。
能活着回去,上头派来的人,才有地位!
现在,这个任务危险至极,搞得不好,大家就都被鞑靼人给砍了。
所以,他自然不会理会运粮官的意见。
运粮官杨逊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复:“本官跟随王总制多年,负责数次粮草押运。
从未出过纰漏,更不曾像你这般怠慢军机。
你且等着,等与大军会合,本官必参你!”
他是个做实事的人,做事非常认真,很不喜欢张山风这样“怠慢军机”。
张山风懒得理此人,冷笑道:“请便!”
大疯哥不想跟他解释,跟这种书呆子解释,是浪费口水。
王越是什么人?
他是三边总制的!
他手握兵权,提督三边一切军务!
王总制身边,常年都是几万大军伴随,前锋主将不是宁晋伯刘聚,就是保国公朱永,一大批名声在外的悍将。
这等阵容,别说偶遇鞑靼骑兵,就是找着鞑靼主力对决,胜算都是杠杠的。
大疯哥手下,除开战斗力是谜的民夫,才两千正规军不到,大部分还是拿着烧火棍的神机营老弱。
真正能打的,除了狼兵和家丁,就剩下十几个锦衣卫了。
跑那么快,送死吗?
最为重要的是,大明三边总制打不过了,王越能摇人!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这可不是说说!
三边总制,总督三边一切军政要务,有这个权力,朝廷也不会见死不救。
大疯哥被围了,生死看天,下辈子富贵!
如果捐躯了,黄土一埋,连抚恤都未必有。
大疯哥定亲的媳妇,都没亲热过的,他可不想埋在这黄土堆里面!
这些道理,张山风懒得跟这些读四书五经,读傻了的人解释。
人家一身正气,能吓退鞑靼人!
大疯哥能做到吗?
所以,不欢而散的交谈之后,张山风又拿起了朱佑樘送他的书,读起来了。
这不是装x,是真的在看书!
……
入夜,营帐内
大部分人已经躺下了,甚至有些营帐内传出鼾声。
一匹快马,斥候传来消息。
“报......报嗷!
北方十里,发现鞑靼人的斥候!”
这是张山风的命令:斥候不得低于二十人,须得向四面八方,派出快骑,侦察方圆十里!
张山风披着厚厚的袄子,连忙跑出来,急切的询问:“有多少人?”
斥候非常慌张,支支吾吾的回答:“末将发现对方斥候,同时也已经被对方斥候发现了。
所以,末将……末将不敢靠近,故……不知人数!”
显然,所谓经验老道的“老兵”,也就这样了。
实际上,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点!
除了——跑得快!,
眼见没什么真正有用的情报,张山风不得不做出最安全的处理方案。
他很快下达命令:“命,战壕再挖几圈,最好在敌军赶到之前,能挖多少挖多少。
马车卸了,派出所有骑兵,分批巡哨。
如有情况,立即禀告!
所有灯火都燃起了,点亮所有帐篷!
民夫负责将所有的帐篷,都搭起来,把粮食袋子堆成有人睡觉的模样。
不管怎么堆,只要在远处看着帐篷里面有人就行。
本千户亲自督阵!
如有逃跑者,定斩不饶!”
挖更多的战壕,是为了大战做准备。
不清楚对面多少人,如果鞑靼人数多,不将战壕范围扩大,骑兵靠人堆,最多几百具尸体,就能将现在的战壕填上。
到时候,一样是一面倒的屠戮,撑不了多久!
而搭建所有的营帐,点亮所有的灯火,是为了造势!
这是告诉对方,大疯哥带了很多人,有几万人那么多!
他不知道对方的情况,对方也不知道他这边的情况。
那么,就让对方误认为他们有大几万人,就算不能吓退对方,也能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这将给他们迎来喘息之机!
杨逊终于有些慌了,提议:“张千户,让我带人前去大同,请求援兵吧!”
张山风自然不可能,让刚刚还慷慨激昂的运粮官跑了。
有难要一起当嘛!
于是,他拒绝了:“运粮官职责重大,乃我大军唯一的随行文官,岂可轻易离开大军?
求援一事,交给锦衣卫。
他们熟络伪装,一会儿伪装成商人,在南方距离此地二十里处,分散等待消息。
明天辰时,如果还未有本千户发出的消息,他们会立即向大同和宣府求援!”
总不能遇到几十个鞑靼骑兵,就跑去大同搬几万人来吧。
那样,就算朝廷不追究他的过失,也会被传为笑话。
另外,他怕对面趁着夜晚,形成了包围,让他们无法传出消息。
所以,他才让锦衣卫,在二十里外等候。
这样一来,锦衣卫伪装成了商人,就算被发现一两个,也不至于全军覆没,连个求援的都没有。
张山风刚刚吩咐完锦衣卫,就有亲兵送来十几个神机营的老兵。
“张千户,抓到十几个逃跑的!”
这十几个神机营的老兵,是嗅觉最敏锐的一群人。
刚刚闻到战斗的气息,就想趁着天黑开溜。
所以,他们能躲过土木堡大败,能活过一次次大战,活到现在这个年纪!
张山风冷冷的命令传了过去:“砍了!
另外!
现在颁布连坐制。
麾下如有一人逃跑,小旗降士兵;
如有两人,总旗降小旗;
如有三人,试百户降总旗;
如有四人,百户降试百户!”
乱世当用重刑!
这个时候,不能接受逃兵!
否则,还没开打,就已经输了!
“老子不服!兄弟们……”
刚刚颁布连坐制,神机营就有百户不干了。
“砰!”
“砰砰砰!”
一声枪响,接着就是不计其数的枪响。
那个百户躺下了,身上千疮百孔,再没声音。
大疯哥当然知道,这家伙想带人跑,敢带头,还是个百户,张山风绝不允许他将后面的话说完。
怎么可能给他机会呢?
他跑了,大家都会跑!
事后,朝廷不会去查谁先跑的这个问题,只会追究千户官运的粮食被抢了。
那么,第一个要完蛋的却是他这个千户!
这里有几万石粮食,足够琼州一年赋税的,可不是小数目,足够他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这个煽动逃跑的百户,必须死!
而且,还要当场惨死!
张山风大声喝斥所有人:“还有谁不服的,就地处决了!”
所以,在连坐制想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拿着火铳,命令亲兵举着火铳,警戒四方。
他打谁,亲兵打谁!
此时,所有神机营的人才发觉: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连一众老兵都不敢动,民夫也只能跟在后面缩着,不敢吱声。
这个贼千户,太狠了,动不动就杀人!
然后,大家只能默默的挖战壕,并且祈祷鞑靼人别来。
……
千里之外,榆林
出发了十几天,王越和汪直所部,此时也开始了拔营赶路了。
王越开始有些担忧:“督公觉得此次派出的诱饵,能否拖住鞑靼主力?
这对于我们的突袭,可是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万一鞑靼人没上当,主力回援,我等将陷入苦战!”
二人只带了四万精锐,昼伏夜出,超远奔袭!
如果在这么远的地方,遭遇鞑靼大部队回援,后果不堪设想。
汪直气定神闲:“无妨,虽然神机营一千人是诱饵,不过那是表面上的。
他们押送的粮食,也是送给鞑靼人的。
粮食,才是最大的诱饵!
只要鞑靼大军,拖着那么多的粮食,他们就跑不快,也不会那么急着返回,计划就不会有问题!”
虽然才二十出头,但是面对大他一倍年纪的王越,他更加气定神闲。
他只是监军,面对三边总制王越,却是占据主导的人!
王越牵着马,看着星空,微微一叹:“如此倒也是的,可惜了那张千户,据说也是个能人!
回头咱们还得想想,怎么应对太子的怒火。
他可是太子殿下的红人!”
这才是王越担心的!
王越攀附汪直,只是想要进步。
而今三边总制已经到手,入阁恐怕是不可能了,除了兵部尚书,他也就是几乎没什么追求了。
所以,此时王越要考虑身后事,不太想得罪太子。
不出意外的话,那可是未来的皇帝!
现在坑他的心腹,将来必定被清算!
汪直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他最讨厌文官这样,嘴上说忠心不二,说一套做一套。
但是,王越打仗还是有点本事,以后还要用得着他。
所以,汪直只是稍微敲打了一下:“太子殿下那边,无需担忧。
押运军粮,被鞑靼人伏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只需要知道,咱们只要能立功,一直立功,就算太子殿下将来即位,也要仰仗咱们!”
随即,汪直又给王越画了个饼:“此战若成,说不得陛下高兴了,赏一个爵位,甚至世袭罔替,也不是不可能。
保国公不就是靠着建州大捷,封了国公了吗?”
王越眼睛放光,立即伏首,躬身道:“汪督公说的是!”
堂堂三边总制,给西厂都督躬身行礼!
这要是被言官看到,保准弹劾的奏章能淹死他!
不过,王越不在乎。
言官,能帮我封爵?
要是能,我也给你们鞠躬行礼!
大明狗腿子,绝不止一只,王越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