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皇陵首次开启,庄严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
地面光亮如镜,没有一丝灰尘,墙壁上的壁画精美绝伦,人物栩栩如生,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匠人的高超技艺与无尽心血。
这座皇陵由宗庭岭亲自操持修建,当初他力排众议,坚决不设置任何机关。
他深信,凭借自己几十年的铁腕治理,在他驾崩之后,举国上下,无人胆敢觊觎这皇陵中的珍宝,更无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前来盗墓。
那时的他,一心扑在江山社稷之上,满心壮志豪情,只让工匠在正殿预留了自己一人的墓坑,打造了一具仅自己一人用的金丝楠木棺材。
彼时的他,从未想过,这世上会出现一个人,能让他改变主意,产生与之合葬的念头。
此刻,宗庭岭静静地伫立在正殿之中,凝视着那具孤零零的棺材,心中五味杂陈,却默不作声。
跟随他进入皇陵的影卫,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陛下,童妃的棺材,要不要放在正殿您的棺材旁,也算是合葬?”
宗庭岭缓缓将目光转向那具装载着童子歌的棺木,看着童子歌紧闭双眼、仿若沉睡的面容,心中一阵刺痛,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
“不,他不会愿意死后还与朕相伴一处的。”
说完,他抬起手,指了指旁边的侧宫,“将他安置在那里吧。”
影卫们面露难色,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名影卫鼓足勇气,再次说道:
“陛下,皇陵内宫仅修建了这一座侧宫,按照祖例…… 这是皇后娘娘的陵寝……”
宗庭岭神色疲惫,摆了摆手:“她用不到。”
在影卫们的操作下,童妃的棺椁被缓缓抬入侧宫安置妥当。
宗庭岭看着影卫们,轻声说道:“你们先退下吧。”
待众人离去后,他缓缓走向一名影卫,拿过他手中的包裹,然后一步一步,朝着安放着童子歌的棺材走去。
宗庭岭双手微微颤抖,将手中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旁边的石台上,随后缓缓低下头,凝视着童子歌那张毫无血色、灰败如纸的面庞。
他的膝盖慢慢弯曲,缓缓跪在了棺材旁。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摩挲着童子歌的眉眼,曾经,这样的动作他做过无数次。
那时,他的手指总是带着温柔与眷恋,滑过童子歌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还会轻轻触碰他耳朵上坠着的闪着光的红玉珠,那触感冰凉,却总能让宗庭岭感到安心。
可这一次,他的指尖再也没有摸到那熟悉的冰凉,他给童子歌换衣裳时,没有再给他戴上耳坠,也没有涂抹胭脂。
他抚过童子歌的下巴、脸颊,看着他眼下浓重的乌青,心中满是疼惜。
童子歌瘦了,瘦得让人心惊,比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脖颈上的喉结如今格外明显,宗庭岭的手微微颤抖,他拉起童子歌的手,什么时候,他手上的骨节变得如此突出了?
宗庭岭只觉心如刀绞,紧紧握着童子歌的手,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簌簌地落下。
曾经,他也这般跪在榻边,握着童子歌的手哭泣,那时的他,满心都是恐惧与不舍,害怕失去眼前的人。
而童子歌,撑着最后一口气,动了动手指,想要为他擦去眼泪,咬着牙从鬼门关挺了过来。
宗庭岭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个疑问:他是为了我才求生的吗?
曾经那个一向自满,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围绕自己转动的宗庭岭。
却在童子歌苏醒后突然没了自信,不敢相信像童子歌这样好的人,是因为自己才选择活下去。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在心底暗暗发誓,童子歌的伤是为自己受的,自己今后一定要倾尽所有对他好。
可是如今呢?
眼前的童子歌安静地躺在棺木之中,面色惨白如纸,毫无生气。
宗庭岭的眼泪滴落在他手背上,却再也换不来那人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应。
宗庭岭慌了神,生怕自己的眼泪污了他似的。手忙脚乱地擦拭着童子歌的手背,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对不起,对不起……”
宗庭岭跪在棺木旁,嘴唇颤抖着,话语破碎,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悔恨:
“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把你的一切都毁了,都是我的错……”
泪水夺眶而出,砸落在那精致的描花大漆棺木上,溅起小小的泪花。
他的手死死地抓紧棺木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逝去的时光,挽回曾经的过错。
“那些话,不是我的真心话……”
可话到嘴边,却又被无尽的哽咽堵住,他满心都是悔恨,却不知从何说起。
事到如今,又怎么能和棺木中的人,一句句去分辨哪些是谎言,哪些是真心呢?
不管是真是假,都已成为伤害童子歌的利刃。
他颤抖着,缓缓起身,这些天,他为了安排一切,与大齐来的人谈判,耗尽了心力,疲惫不堪。
又因长期没有服药,身体每况愈下。
此刻,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在空旷宽大的宫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肺腑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揪住,一阵抽痛,他的身体摇晃着,差点站立不稳,一口鲜血猛地咳出,溅落在棺木边缘。
宗庭岭瞬间慌了神,狼狈地伸手去擦拭,幸好棺木表面涂着大漆,光滑如镜,只有那浅色的雕花被沾上了一点血迹。
他强忍着不适,颤抖着站直身体,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轻轻地放在包裹上。
那纸轻飘飘的,他想压住这张纸,下意识地低头,解下腰间挂着的玉璧,可手却突然停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童子歌腰间的那半块玉璧上,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缓缓地解下自己玉璧上金黄的流苏和配饰,只留下半块玉璧。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棺木旁,将手中的玉璧轻轻放在童子歌的衣摆上,和童子歌腰间的那块放在一起。
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呢喃:
“子歌,我配不上你,我也不配得你的真心。
这玉壁,本就该都给你的,本就是男子戴一对的。
从前都是我贪心,都是我的错.....
子歌,你还是像从前那样恨我吧....
千万别再怨恨自己了。”
皇帝从皇陵中稳步走出,他的神情平静得如同往常,没有丝毫悲恸外露,仿佛方才在皇陵内经历的生死离别与无尽哀伤都被他妥善地隐藏在了心底。
他没有回头去看那陵殿门缓缓关闭,像是要将所有的痛苦与回忆都一并封存于此。
一走出皇陵,他便迅速恢复了往日的果断与威严,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
他冷静地部署影卫和北疆部分兵马在此设下埋伏,语气笃定:“那些人肯定会来。”
他又转头吩咐了童念却一些什么,让他先一步带兵去五梅山。
安排妥当后,他将目光转向端木晏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温和,轻声问道:
“晏平,你姐姐还好吗?”
端木晏平赶忙点头回应。
宗庭岭听后,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说道:
“那就好。你和你姐姐这些年,辛苦了。
你姐姐肯定也十分想念你。
回京城吧,这次回去,就别再来北疆了。”
端木晏平闻言,不禁一愣,下意识地开口:“陛下……”
宗庭岭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道:
“回京城,和你姐姐帮朕守着京城和后宫。
等朕的罪己诏一下,你就去宫里接她和两个孩子回家吧。
回南方去,端木家在南岭这些年也经营起了自己的产业。
后宫遣散后,后宫库银珠宝她看着分配。
朕私库的密钥她有一把,账目册子也会有人送到她宫里。
全部都带回家去,算是朕的一点补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