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叫什么名字？”
“萧狗儿。”
“……你当颇受苏王器重。”
祁六撇嘴道：“非也，苏王是何等样人，岂会因一个名字，就随意器重？那你可小觑了他！苏王实乃当世一等一的大英雄，苦哈哈眼中的活菩萨，他身高八尺，生的玉树临风，比徐道覆还要帅一大截！”
‘女鬼’道：“此地虽是幽赢，但往来行商者颇多，苏王相貌如何，不是没人描述过。”
“哦？那他们都怎么说？”
“好听的有，还算凑活。”
祁六眉毛一扬：“难听的呢？”
“扔人堆里，最不起眼的便是。”
“亏你堂堂前朝公主，怎得也信宵小之言？来这儿经商的，指定是萧桓律那边的，他们嘴里能有什么好话？罢了罢了，苏王长相只可慢慢意会，实无法言传，话说你还死不死？”
‘女鬼’怯生生看他，再度向旁边挪了挪，微微摇头。
祁六哂道：“怎么，怕我趁热？你都要死了，还在乎身后事？”
“我、我原先是铁了心的……但你……”
她把脑袋垂下，稍稍露出的耳朵尖红的厉害。
“既然不愿死，那就别死了，说实话，我最瞧不起寻死觅活之辈，也想不通为啥会钻牛角尖？活着有什么不好？难得在世上走一遭，为啥要与自己过不去？”
‘女鬼’低头不做声。
此时雨已停了，乌云消散，现出满天星光。
祁六在后院的屋棚下，扯出许多稻草，取火折点燃，靠近烘烤衣服。
“就比如我，哪怕当年活的再凄惨，也没有轻生念头，我只会告诉我自己，这世上有许多山珍海味，如果不尝一尝，这一生就太亏了。”
‘女鬼’对吃食不感兴趣，依旧低垂着脑袋。
见状，祁六问道：“比如鱼翅！说是海里的大鱼，背上生出了翅膀，能飞，被抓住后把翅膀揪下来，人若是吃了，便能健步如飞，日行千里……”
“不是飞鱼，是鲨鱼，味道一般，食之如同粉丝。”
“那那那……鹿茸！有道菜老歹毒了，叫鹿茸炖人参……”
“药材而已。”
“燕窝！燕窝你晓得不？我就不信你吃过这个！肖大爷都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做这道菜……”
这回‘女鬼’点了点头：“当然晓得，以往在宫里时，常用它漱口。”
祁六：“……”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很想把对方掐死。
“我、我也经常用它漱口！算了算了，说的我都饿了，除了白菜，你这还有什么吃的？”
‘女鬼’抬手指指西北角的铁门。
祁六走过去，扯掉铁链，打开后，见到一个‘狗窝’！
小间隔逼仄狭窄，摆满盆盆罐罐，唯一还算整洁的木板床，有一半堆了乱七八糟的衣服。
祁六翻了翻，只找到两根萝卜，一把荠菜，外加三四颗鹌鹑蛋。
这些应该就是‘公主大人’的全部家当。
祁六半点没客气，支上铁锅，从缸里舀了些水，把萝卜白菜荠菜统统切碎，放进去与鹌鹑蛋一起炖。
不过清水炖菜，实在谈不上有什么滋味。
他翻墙外出，从邻居家的锅屋里头，取来盐巴、香油，外加葱姜等提味佐料，全部放入锅里。
一道三菜乱炖，就此完成。
“来，吃饭，话说你叫个啥？”
祁六取碗盛菜，递给对方。
“我一介未亡之人，早已没名没姓，你随意，叫什么都行。”‘女鬼’将碗捧在手上，语气萧索。
“成……要不，我叫你欢欢如何？我家里的两条狗，一个叫胖胖，一个叫欢欢，我看你瘦的可以，屁股都没二两肉，与胖实在不沾边。”
“桃桃。”
“什么？”
“我乳名唤作桃桃。”
“行吧……下回再养狗，我便取名桃桃。”
‘女鬼’不作声了。
见她头发依旧遮着面容，连吃饭都成问题。
祁六叹息声，将手中碗放下，帮着对方把头发向后拢。
一张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没有血色的脸庞，出现在视野中。
拢完头发，祁六扯下一根草绳，随意帮其扎了个马尾，接着拍了拍手：“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桃桃抿口汤，神色平淡。
“于我而言，活着早没了意义，吃一顿，或是少一顿，区别不大。”
“要我说，你就是欠揍。”
祁六拿起自己的碗，吃的稀里哗啦。
“赶紧吃，别废话，再说些有的没的，我就把你扒光了，挂镇里的牌楼上，让众人都围观下前朝公主的风采。”
联想起对方所说的场面，桃桃脸色更白，身子不由自主缩成一团。
再见到祁六眯眼盯过来，生怕其付出行动，连忙大口吃着碗中菜。
一夜过后，雨过天晴。
大清早，镇上的铺子刚开门。
祁六早早去了家估衣铺，置办了些裙装鞋袜，外加一个幂蓠。
接着又去了胭脂铺，买了把木梳与簪子。
回到凶宅后，将缸里的水烧开。
“去，好好洗个澡，然后换上衣服，听见没有？”
桃桃坐在梧桐树下，似乎没有听见，只是出神的望着飘动草绳。
祁六一步过来，伸手就要扯其衣领。
吓得她双手捂胸，连叫公子自重。
“赶紧洗去，一身味，都馊了，我家猪圈都比你干净！”
桃桃惨白的脸，浮上一层红晕。
并微微低头，悄悄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想确认是否如对方所言。
她把衣裙接在手中，靠近水缸后，不放心的转过身来：“还请公子出去，远离后院，非礼勿视。”
“呵，就你那贫雷扁腚，你当我乐意看还是怎么着？”
“公子何必出口伤人……”
桃桃眼睛红了，有哭的迹象。
“行行行，赶紧洗，洗完好随我上路。”
祁六离开后院，顺便将门关上。
在门槛上一蹲，嫌弃的直摇头。
莫说是高贵公主，就是寻常的农家女，也不至于如此邋遢！
“记得用皂角！搁两个院子，我都能闻到馊味！”
他高声提醒。
里面微不可闻的应了声。
许久之后。
清洗干净，换上崭新衣裙鞋袜的桃桃，被祁六摁坐在凳子上。
他一手拿着木梳，一手握着剪刀，开始对那堆乱发下手。
祁六虽不是剃工，但常帮婳婳整理头发，也算熟能生巧，无师自通。
几番修剪下来，将及腰长发，剪至肩膀左右，并将刘海修齐。
“嗯，起码有个人样。”
祁六捧着桃桃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点头表示满意。
接着拿起买来的木簪，将披肩长发在其脑后挽个发髻，再把将幂蓠一扣，就算大功告成。
“来，起来走两步。”
桃桃依言起身，微微仰首，迈起宫廷步。
“你拽给谁看的？正常走！”
“喔。”
桃桃围着梧桐树转悠一圈。
祁六点头道：“不错，这样就行了，任谁也瞧不出端倪。”
“你……为何要带我一起？”
桃桃问出心中疑问。
祁六嘴巴一咧：“你可是前朝皇室仅存的血脉了，若我将你献给苏王，你说他得如何嘉赏我？”
桃桃恍然，轻道：“苏王出身低微，一统天下，恐难服众，但若他以我之名，举复国大旗，可算名正言顺。”
说罢，苦涩一笑：“没想到，我还有点用处，罢了，本就行尸走肉，做个傀儡也相得益彰。”
祁六抿嘴点头：“差不多吧，当然还有一点是，对幽赢我人生地不熟，带着你，既可遮掩身份，又能充作向导，实在不行，无聊时还能滚一滚床单，好处多多，何乐而不为？”
“……”桃桃低眉垂首，手指搅在一起，“公、公子且不要妄想……你、你就不怕……届时苏王震怒？”
“他为啥要震怒？”
桃桃认真道：“再如何说，我也是前朝公主，若苏王有意迎娶，诞下王子，可谓集前朝气运于一身，对他助益更大。”
“没事。”祁六摆手：“我与苏王关系很好，相互涮锅也是常有的事，他媳妇就是我媳妇，我媳妇就是他媳妇，不分彼此！”
啊？！
桃桃掩嘴惊呼，整个人都不好了。
“所以说……”祁六坏笑靠近，一把拦住对方肩膀，“你想拿苏王压我，怕要失算！”
桃桃没反应，双目怔怔出神。
“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以往宫闱，原先我那帮叔父亲王，彼此间，也是这般……”
祁六汗下来了。
心说难怪应朝会覆没，乱成这样，它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