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日不见恒空,卯落泉到南外院来找。未想南外院大门紧闭,庭院空空。打听才知,恒空早就自己置办了府宅,从上官北府搬走了。傍晚,卯落泉探得恒空住址,只身去寻他。
恒空的屋宅离上官北府不远,却又小又破。一扇小小如意门后,是个一进院落,只有一个正房,一个厢房。伺候恒空的,也就一个新买的小厮。小厮瞧卯落泉面生,听他报了姓名后忙通报与恒空知道。
“大师兄怎么来了?”恒空又惊又喜,没想到第一个来看他的人竟是卯落泉。于是一边教小厮去买酒菜,一边帮卯落泉牵马。
“你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卯落泉环视一圈他的院子,点头道,“一个人住好啊,清净。”
恒空看卯落泉不问他离家的原因,以为他知道吵架的事。而卯落泉向云风问起恒空时,见云风支支吾吾,便猜到二人闹了些不快,因此在恒空面前也不敢问发生了什么。师兄弟俩对此事干脆都避而不谈,装作无事发生。
进了屋,床也没有,只有一张大炕。
“记得早年习武时,咱俩也曾在一张炕上睡。”卯落泉感慨。
“不如上炕聊吧!”恒空脱了鞋,盘坐在炕桌边,挑亮桌上的油灯。离开了云风,他愈发愿意跟大师兄亲近。
卯落泉在他对面坐下,问道:“武帮会快开始了吧?怎么还不见公示?”
“朝廷已经给各州府下书了,也就这几天。”
“之后还有什么准备?”
“准备的事还多。主要是各大门派的报名审核缴费之类……镖局那边也有一堆安排。”
“听起来,武帮会得往九月上靠了?”
“差不多。不过报完名,各个门派就要动身往汇城去了,再在汇城适应一两个月,互相切磋切磋。大师兄可以早些去汇城跟到了的门派过过招,反正自家地界,吃住也不花钱。”
“我们仨倒是无所谓,江湖上跑惯了,不择地不择床的。”卯落泉猛然想起自己当时是因为躲避夜雪才来的贝都,可听闻她这次跟着恒空一起来了。于是头皮一紧,怕是来履行婚约的,忙问:“听说姑娘在贝都?”
“嗯,她来看账。”
“住哪儿?”
恒空见卯落泉略显紧张,心中疑惑起来。难道,大师兄对雪姐姐也有点意思?“驿馆……大师兄要见姐姐?”
“不不不……”
“你们俩可真有意思,跑我这儿来互相打听。”
“她打听我?打听什么?”
“无非就是……练功怎么样,这次能不能夺魁之类。”恒空想了想,还是没有照实说。
“哦……”卯落泉松一口气。
“我也想问呢,你们有信心夺魁么?”
“打五大派我是有十足把握的。就是不知是否有新门派,新招式。你这儿可有什么消息?”
“有,真有!”
正说着,小厮买了酒菜回来,在炕桌上摆开。恒空斟了酒,二人边吃边聊。
“自上次打擂之后,眉山派招募了不少新弟子。听说是由飞铃儿亲自选拔,比她原来的弟子又强出十倍。”恒空不忘给卯落泉搛菜。
“暗器?”卯落泉思忖,“暗器的确是热门。但可惜,飞铃儿的上限不高,更何况暗器不适合明斗。她们打败其他四大派,都是靠轻巧的身法取胜,暗器也就起些分散注意力的作用。”
“虽如此说,大师兄还是不要轻敌啊。”
“嗯,等到了汇城,与他们演练演练。还有什么可以一战的门派?”
“丁记武馆。大师兄的老对手,国舅爷许冠峰。许冠峰如今当上了贝都学府的禁军统领,很受万岁爷器重。”
“好哇,好哇!”卯落泉激动不已,“他确定要来么?”
“确定,已经报在名单里了。”
“嗯,我早想与他再交手一番。他的棍法是我见过最扎实的,当年我只是靠内力取胜。单论外功,恐怕我不如他。丁记武馆还有什么人?”
“大师兄……对丁记武馆不熟么?”恒空还以为他早与丁家人打成一片了。“你不是认识馆主的女儿?”
“萍水相逢,不会聊太多。况且我很久没见过她了。”
“哦……”恒空点点头,看来那姑娘是真的听进去忠告了。“丁记武馆还报了馆主的儿子和其他几个弟子,但从功名来看不过是秀才,不值一提。”
“有许冠峰足矣。愿我能与他对垒。”
“哦,忘了说,雪姐姐新成立了个门派,名叫夜门。武帮会,夜门也要参加。”
“夜门?可有什么高手?”
“雪姐姐的贴身侍卫,黛墨。”
“就一个黛墨?还有谁?”
“有她还不够?最近江湖上,‘黑面罗刹’的名号可是越来越响亮了,大师兄还是多留心才是。”
“哈哈,我不至于连女镖师都打不过吧。”
“好好,大师兄有自信就好。还有几个新门派,也值得关注。”恒空细想了想,“苍松门,听说擅长轻功,能够踩树穿林,且不惊动鸟兽。忘川阁,独门秘技叫‘降元神功’,据说降元之后可刀枪不入,于百步之外用内力将人震杀。”
“这么邪门?”卯落泉满面狐疑。
“听说嘛……哦,呵,还有个门派,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说自己也是练童子功的。”
“天下童子功种类繁多,倒也不止我们这一宗。”
“虽说是,但据传他们的童子功也是从《金丹引》中脱胎出来的。不知他们从何获得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个门派叫什么?”卯落泉严肃起来。
“叫……呃……”恒空拧了拧眉头,“啊,绝风派。”
“绝风派?”卯落泉在脑中检索一番,“没听说过。”
“还有几个小门小派,我也记不住了。回头到盟里,我给大师兄翻找翻找。”
“有劳师弟。”
二人吃过饭,天色已晚,恒空便请卯落泉留宿。他们像幼时那样同床共被,简陋的环境让他们感觉仍然身处白月山。
“大师兄啊……”恒空喝多了酒,只想找人倾诉。“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还是少年。”
“少年?哈……练童子功就是童子了?”卯落泉也双目迷离略带醉意,“练这个功,就下了一辈子的赌注……如果赌输了就会一无所有,多可悲啊。”
“这有什么可悲的……万一赌赢了,不就什么都有了……嗯……”恒空紧闭双眼,仿佛在回忆不愉快的事。“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跟大舅舅习武吗?”
卯落泉摇头。
恒空微张着嘴,良久没有发声。“我……为了躲……”恒空声音微颤,似乎有些哽咽。“我母亲是古阿卫的参将,在一次平定战乱时身负重伤。她在病床上挣扎了整整六个月才离我而去,然而……纵使如此痛苦,我父亲却好像一点也不难过。母亲下葬没几个月,我二弟就出世了。从那时候起,父亲就对我不闻不问,他的心思只在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身上……直到有一天,我发现那个女人和一个军士在厮混,我欣喜若狂地告诉了父亲。哈哈。他像抽马一样把那个女人教训了一顿,但是没几天他们又恩爱如初了……原来在恒府,只有我是多余的啊……”
卯落泉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恒空,只能紧紧攥住他的手。
“我特别讨厌她……也讨厌他!但是,我现在……好像变得越来越像他了……”恒空崩溃大哭,“我觉得我变得不正常了!大师兄!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恒空似乎把隐藏在心底的秘密都说了出来。卯落泉不住地拍着他的肩:“咱们师兄弟好不容易喝一次酒,想这些糟心事干嘛……你要是不正常,那世上就没人正常了。”
“你说……如果你最珍爱的东西被你最要好的朋友毁掉了,你会怎么办?”
“嗯……你珍爱的不一定是他珍爱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在乎你啊!”
“不……他把我对他的信任毁掉了!他的确不在乎我!”
“那你还在乎他干嘛?”
“我……”恒空酒醒了几分,顿时语塞。半晌,他才慢慢吐出几个字:“大师兄……谢谢你来看我……”
“客气什么……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