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某种仪式，屏幕上的白袍人举起手时，底下的人群都纷纷举手，仰头，闭上双眼，仿佛在迎接着新生。
该动作足足持续了五分钟，才缓缓收回。
接着，大屏幕一黑，屏幕上的白袍人消失不见。
人群等了一会儿，才转身，四散而去。
辛墨勤和唐躲在角落，观察着周围的人，寻找着单独行动的人。
很快，人群只余两三人在慢慢走着。
其中两人是中年人，只是因为一个缺了左腿，一个缺了后腿，拄着拐杖走得比较慢。
最后那人是一个老人，满脸褶皱，面容愁苦，眼神中却有种不甘于现实的坚韧。
老人走得很慢很慢，身上好似压着万斤重担，每走一步，都要缓慢地深呼吸一下才能继续往前走。
整个人都颤抖着，好似下一刻就会因为无力跌倒在地。
然而，辛墨勤他们观察了许久，老人都坚挺地往前走着，目光坚定而执着。
辛墨勤看向点评师先生，对方同时看了过来，两人眼中都是相同的意思——
就他了。
确定好目标，两人便尾随着老人一路往前走。
走过两个路口后，老人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辛墨勤刚要抬脚往里走，就被唐拉住了。
他把辛墨勤拉到自己身后，率先走了进去。
辛墨勤一愣，随即小跑着跟了上去。
老人走得真的很慢，即使他们等了好久才出发跟着，依然很快就到了老人身后。
老人面对着一堵墙站着，等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才不慌不忙地转身。
“我就知道，自己没有感觉错。”
老人打量着眼前的两人，笑了笑，却又很快收回笑容，就像微笑也会让他感到疲惫一样。
辛墨勤被老人突然变脸吓了一跳，躲在点评师先生身后，两只手抓着他的衣袖，悄悄地探出小脑袋，谨慎地观察动静。
听到这话，辛墨勤疑惑：“你知道有人跟着？”
他们距离老人有两百多米，脚步也不重，亦无交流，对方一个走路都不稳的老，怎么会知道身后有人？
老人闻言，朝着辛墨勤的方向抬了抬眼，扯了下嘴角，想笑，却没有成功。
尝试失败，老人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而是问：“你们想知道什么，说吧。”
辛墨勤抬头望着点评师先生，小鹿般的眼睛眨啊眨，状似再问：要不要先把人打晕。
唐察觉到少年的目光，垂眸看了眼，只觉得少年这个样子好可爱！
一瞬间的恍惚，很快回神，轻微摇头。
再抬头，直截了当地问：“举手。”
说话的同时，将记忆提取器对准了老人。
记忆提取器的外观很像武器，不了解的人很容易把其当作危险武器。
老人同样如此，见到唐手上的记忆提取器，再看对方冷着一张脸，颤颤巍巍地举起双手。
“你，你们想干什么？我身无分文，没有东西可抢，真的！”
显然，是把他们当成抢劫的了。
唐没有理会老人的话，上前，将记忆提取器抵在老人脑袋上。
老人绝望地闭上眼睛，以为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不禁后悔，为什么要自以为是地引着人到这个偏僻的角落？
不是正好如了他们的意！
等了许久，只听嘀的一声，脑袋上冰凉的触感离开。
老人迟疑着，犹犹豫豫地睁开眼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脑袋，不疼。把手往自己眼前一摊，手上也没有血迹。
他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唐，“你这是……恶作剧？”
唐仔细操作着手上的记忆提取器，确定记忆读取成功后，又重新抵着老人的脑袋，再次按下读取按钮。
再次听到成功的提示音，唐检查确认，然后继续。
老人几次三番被唐的动作惊吓到，到后面已经麻木了。
木着一张脸，双眼无神地站在原地，哪怕被疑似武器的东西抵着脑袋，也已经不能让他感到惊慌了。
反正他没有死，也没有察觉有任何异样，不管眼前的这两个人想要做什么，大抵是不打算要自己的性命。
与老人猜测的完全相符，辛墨勤两人只是想从他这里知道这个世界的详细情况。
老人嘛，除了比较好对付一些，还有就是知道得比平常人多。
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岁月的沉淀，带给老人的不仅有年龄，还有阅历。
几次重复后，唐发现，记忆提取器暂停工作了。
一看，原来是记忆提取器内存满了。
一把记忆提取器可以反复提取记忆，但是前提是，一次只能提取十次。
如果提取的记忆没有被读取或者传送使用者脑海，那么，就无法继续读取。
记忆读取器上有一排嵌入机身的小灯，一共十个，就代表着读取储存的记忆。
知道了原因，唐看着眼前的老人，对方已经因为站得太累，直接坐在地上了。
见唐没了动作，还抬头问他：“怎么？完事儿了？”
语气熟稔的完全不像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态度的转变让两人心生警觉，可是老人就像没有察觉到两人的戒备一样，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知道你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想要抓我，不必这么大费周折。你看，我这么破烂的身体，根本不需要吓，可能很快就没了……”
老人停了停，看着自己枯树皮一样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不过很快就继续说道。
“人啊，总是想着不可能的事。等真的完成了，才发现，不可能不是因为真的不可能成功，而仅仅只是因为，不可以去做。”
辛墨勤眨眨眼，不知道对方怎么突然开始长篇大论。
反倒是唐沉默地听着，眼中闪过若有所思。
老人就这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发现两人只是单纯地听着，并没有其他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
他努力眯着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人是否与记忆中的那些人有相似之处。
然而，模糊的视线让人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
你们……不是A的人？”老人试探地问。
辛墨勤懵了，这怎么还出来一个新人物？
“A是谁？”他在游戏简介上没看到过啊。
辛墨勤虽然没有说，但是这句问话已经证明了他们不是A的人。
老人明显松了口气，整个人更放松了
他倚靠着背后的墙，抬头望着被密密麻麻的高楼遮挡的几乎看不到的天空。
“天真蓝啊！”老人感叹。
辛墨勤顺势抬头，可惜他站的方向不怎么好，这个位置只能看到高楼大厦，根本看不到天空。
辛墨勤下意识地移动脚步，想要找个能看天的位置。
老人见状，不由笑了，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小朋友，来，坐这里，这边可以看到。”
辛墨勤迟疑地看了眼身边的点评师先生，唐认真观察了下老人的表情，确认没有关系，才点头。
辛墨勤跑过去坐在老人旁边，果然，一抬头就看到众多高楼缝隙中的蓝天。
阳光从缝隙洒向大地，温暖着这个角落，也温暖了人心。
辛墨勤只是坐了一会儿，就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很想睡觉。
老人见了，有些得意，“我第一次发现这里，就跟你一样，整个人昏昏欲睡。”
那时，他还是个年轻人，充满希望，也坚信自己可以成功。
可惜……
想了什么，老人脸上的笑意再次收敛，沉默地抬头，望着仅存的蓝天。
就在辛墨勤和老人晒着难得的太阳时，唐一边快速观看着读取的记忆，一边防备着老人。
半晌，唐放下记忆读取器，神色复杂。
老人似乎察觉到视线，睁开一直闭着的眼睛，看向唐。
然后，又扫了眼他手里拿着的记忆提取器，问：“你手里拿着的东西跟记忆或者精神力有关？”
唐的表情虽然变化不大，但是周身的磁场发生了转变。
如果刚才唐给老人的感觉是危险，需要远离，那么现在，磁场明显变柔和许多，也安全许多。
因此，老人猜测，唐刚才的动作要么是读取了他的大脑，要么就是对他使用了精神催眠一类的能力。
“记忆读取器。”唐如实说。
辛墨勤被吓了一跳，点评师先生怎么老老实实说出来了？
唐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再次对上老人的眼神。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双眼根本不属于一位老人。
虽然老人表现得很像年纪大了，视力不好，看不清东西。
很奇怪！
唐蹙眉，直觉老人有问题。
但是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影像，又沉默了。
辛墨勤见了，有些好奇地站起来，走到点评师先生身边，拿过记忆提取器看了起来。
老人瞧见辛墨勤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看来，是可以读取记忆的仪器啊！”
他换了一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一边感叹：“科技发展真是恐怖啊！”
唐：“老人家……”
他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辛墨勤的惊呼声打断。
唐心中一紧，赶紧扭头。
结果，就发现少年维持着记忆提取器抵着头的动作，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也因为惊讶大张着，一看就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唐一看他这样就知道，少年直接使用了第二种方法读取记忆。
想到刚才自己提取的十段记忆，没有对比，不知道究竟算长还是短。
生怕少年出事，抬手想去碰触，又怕自己的动作会影响到对方，踟蹰着定在半空。
好在辛墨勤只是因为自己亲身感受了十段记忆，有着跟唐不一样的体会而惊呼出声。
他放下举着记忆提取器的手，不可置信地看向老人，说出的话令站在一旁的唐也跟着吃了一惊。
“你，你不是老人？”辛墨勤不敢相信。
老人一愣，想到自己刚才猜测的仪器的功能，还是点了点头，承认道：“是，我不是。”
辛墨勤见一旁的点评师先生虽然仍是板着一张脸，他却从中读出了困惑，便解释了一下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切。
原来，辛墨勤直接在脑海读取的记忆如同一个旁观者，不仅可以看到被读取者所看到、听到、感受到的一切，还能上帝角度看到被读取者本人。
十段记忆全部都是年轻状态下的模样，根据游戏简介，再对应其记忆，白袍人的出现并没有几年。
可是，一个人在几年内迅速从年轻状态衰老得如同行将就木……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望着两双等待的眼睛，老人笑了。
大概是从来都没有对人谈起自己的经历，在心里憋了太久，面对两个一看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两人，破天荒地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曾经的他是一名天才科学家，无论哪种研究，在他看来，只需要研究研究就能轻易成功。
年少成名，他骄傲自得。
面对着掌声与夸赞，他觉得理所应当。
可是，直到被人一路夸着研究出觉醒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一切似乎都出现了偏移。
这个世界突然变得不再是他记忆中熟悉的世界，越来越多的人类被人工智能所取代，工作中，生活中，无处不见的人工智能挤压着人类的生存空间。
就连他的生活中，安稳舒适的环境也变得诡异。
人工智能竟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他，甚至有一次，他发现自己的智能管家在模仿自己的行为举止。
半夜惊醒，智能管家就站着他床头，默默地看着自己。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害怕。
所以，他逃了，逃开这个让他觉得危险的地方。
可是很快，他发现，无论自己逃到哪里，都会被找到。
大概是因为他的逃跑，让人工智能发觉，它们的行动被发现了。
于是，他被囚禁起来。
人工智能们企图研究出可以读取记忆的仪器，复制一个完美的替身。
他不知道它们究竟想要做什么，但他知道，不能让它们得逞
所以，他又一次趁着人工智能实验时，利用身边仅有的东西逃跑了。
只是可惜，虽然逃了，却因为意外变成了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