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梦于我不过是他人之忆,无人能证其真伪,但我为何信之不疑?
若是多年前,我不信所谓前世。
但那黑熊妖被我亲手斩于剑下,每愈加破译《神录》,其中内容越令人心惊,《神录》究竟为何人所撰写?
暗色笼罩之林,便是我斩那妖之处,于常人极暗,但千仞之下,我仍觅得其踪。
我永不会忘,千仞划过,在那白光下,没入妖之血肉,映照出一双不属于妖邪之纯净之眼,其中情绪却如人类。
解脱、疼痛甚至包含感激,注视我,而渐渐失了光芒与焦距,暗黑之气自妖之眼眶逸散,竟然发出尖利宛如黑鸦之声。
那时有一瞬,我竞从那妖眼中,见一名发如墨,眸色湛蓝而身着圣洁白甲女子。
狂风骤歇,而次白及随从自密林某处赶来时,唯独见我仍握住千仞,其已贯穿熊妖。
那蜿蜒之液仍温热鲜艳,刺目异常,顺银剑而下,剑自血肉中抽离而其躯倒塌于泥土之表。
众人皆知我持千仞,少年而有斩妖之力,却不知那日我所见,那妖纯净之眼与那自其眶逸散之黑气。
以及那瞳孔中映照出,似我而非我之人,神明之姿。
那时经历,如一颗石子,坠入我平静无波心湖,而使我动摇,寻那妖四周,却无任何线索。
不知为何,每思及那眼,我便疑心那妖,究竟是否如众人所述作恶多端,那黑气又是何物。
那梦中浊以记忆为真,那黑气则乃恶之所为,我本不愿信过于虚妄离奇之事,但一切皆指明记忆为真实。
即使我罚沧司,记忆也非他杜撰,而是过往真实发生之事,只是我竞萌生逃避之心。
若是命定与恶不死不休,那我将不得已抛却私心,性命,也抛去所爱……
浊以,为何你分明心有牵挂,却能那般从容赴死,只为苍生?
而如我这般,虽表为贤明君主,里却不得割舍所爱之人,又怎能奉献一切,只为他人?
抛却一切为苍生是我约束自我之词,一心为国乃我生之命,但我怎能为此抛却一切。
思绪翻涌,心中虽有焦躁,但我从不喜将其显露,我端坐于座,垂眸而待军士上报军情。
“回王,按令我等驻军在此,距关口虽近却有掩护,又有守阵,敌军兵临城下亦不敢妄动。
王统领已率支部伏于东地,线人报东地确有重兵把守,侦查者回报南河已过讯期。”
“好,辛苦陈军士,继续观察,若有异常上报于我。”
“是,臣告退。”
我撑额而闭目,西国竞如此顽抗,又轻视于我,我心虽嘲弄,却并不显露。
“王,西国如此,乃气数已尽。”次白道。
“嗯,西国以为粮有粮仓,而又有南河水源供给,南河向来湍急我军难截,而东地薄弱可派重军把守。
而我军将要进攻之关口,可暗藏埋伏,不仅防守腹地,又可重创我军精锐。”
我道:“不过西国不曾想过,即使有北国倚靠供给粮草,但路途仍长而花销亦巨。
何况西国朝政自多年前便逐渐腐败,无论下发或是上交何物,官僚都要层层剥去几层,于是百姓所得便愈发少。”
“克扣百姓,百姓不曾或是偶有反抗,但若是压榨至极,西国便失人心,若薄纸一般,一触则破。”
既攻东地,消耗西国之军力,而携精锐驻营在此,既可诱敌,又可威吓西国。
如我所料,西军一翼以我军为重敌严防死守,而另一翼则以败于我军为耻。
不过以今日之势,可见这轻视之翼便是看守关口者,领军当为廖志,只待我军入翁,不想计谋已被识破。
父王在位时,便总结廖将行军缺漏,不想此去经年,仍是此般轻敌,而整军懈怠以至我方线人潜藏其中。
先消耗敌军,使其物资不足,必会克扣百姓,愈发动摇国之基本,使士气低迷,何况西国连败已消耗许久。
我军,必胜无疑。
“次白,召传信令使,传令召沧司,会于明日午后。”
“是。”
即便廖志按兵不动,西国之军亦受损耗,我军弓弩已备,若是敌军妄动则需出城,战则优势在我军。
无论如何,西国之败已是定局,负隅顽抗亦是枉然。
到此地步,即使西国终降也不能止战,仅可破其军而使其俯首。
待一切尘埃落定,可将捷报亲自带于父母,我如是思索,到那时再与次白结为伴侣,便好。
那时纵使北国虎视眈眈,也必不会轻举妄动。
落笔,为文谋,而挥剑,乃武术。
将诸事妥帖解决,天色渐晚,用过晚膳,见夕阳西下晕开一片橙红。
“王,陛下厚爱,臣惶恐……”次白的神情惊讶,我见他此模样忽然觉得十分有趣,无措的模样像极了儿时。
“不如此多礼,白。可还记得你十七生辰之时,我曾赠予你一剑穗?”
“记得,那是夏至,于我而言却永难忘,至今想起仍是心痛。”
那是次白生辰,我亲手为他编制剑穗赠予他,他那时神情与当前相似不已,十分惊讶又带着些许稚气与欣喜。
不曾想,将那剑穗赠予他只几日,便传来次白习武时不慎受伤,我极为吃惊,次白身手敏捷怎会受伤。
我去往次公府中,次公还待归来,府中十分清静,又有绿树成荫,次白母亲极为温和而笑容优雅来迎我。
“夫人,我此番前来是看望次白,多有叨扰,次白一向剑术极佳,怎会受伤?”
“王女陛下不必客气,小子自述因一时疏忽所致,不过这也是头一遭,小子不愿多说,若是王女要探望他许会道出实情。”
还未行至屋内,次白便站于门口。
“次白见过王女,王女怎会来此。”
“母亲,这成何体统,我还未同意……咳咳。”
“哎呀,你这小子,王女自然是担忧你才来,小子顽劣,王女还请恕罪。”
“无事,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次母微笑而离,院内只留我与次白。
“白,怎会受伤?”我凑近要查看他伤口。
“王女,不可如此靠近。”我见次白面颊染上红晕。
“上次我生辰,你可立誓此生为我人,死为我鬼,怎今日如此疏离?难不成是诓我?”
我佯装不悦,见他耳根泛红却不再躲。
“次白此生绝不欺瞒于王女,若有违逆……”
我轻捂他唇:“好,我知晓了,先进去歇会吧,你伤还未好。”
我虽不好直接查看他伤势,但不由奇怪,之前并非不曾到过他住所,反应却不同。
“莫要瞒我,怎今日不愿我来看望?”
次白微叹气,说道:“实在羞愧,与兄长切磋之时不慎,兄长已为我包扎,并无大碍。”
“以你实力,应当不会躲避不开,到底为何?”
“次白愧对王女,将王女所赠之物损坏。”次白拿出凌泷剑鞘,那剑穗因剑气已破损,却可见由人修复了一番。
只是剑穗精细,乃我寻东国以南之丝制成,颇费时日与心血,所制之穗乃东国特有之“予安”,流光溢彩而洁白不染纤尘。
意味制作之人将自身平安做结,赠予他人,而双方则有双平安。
“不过一物罢了,是我考虑欠周,南丝虽晶莹,却易损伤,莫要在意,此穗交于我处理便是。”
按东国习俗,新赠予安,隔日便断并非良兆,而我又照古法制穗,纵使不信也不能留其在次白身边。
“莫要如此自责,并非是你之故,何况传闻皆虚构怎可信?何况还害的你受伤。”
“但纵使传闻不实,我也不应如此疏忽大意。”次白道。
“你啊,莫要多想,这不过是没有生命物件罢了,下次我再做一个赠你,你且先养好伤,莫要如此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