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鸣,雨落不歇。
越发昏暗的天,使得整个录音室内的光线,也越来越暗。
长崎素世,一生中有三样珍宝。
第一,是那曾经幸福而又美满的小家,随着一之濑响的离开,被埋进了坟墓。
第二,是她和妈妈的小家,即便,大多数时候,只有她一人。
第三,则是带给她如家一般温暖的crychic。
她的第一珍宝和第三珍宝,都有那个男孩的影子,而所破碎的原因,似乎也都和那个男孩息息相关。
而现在,他终于,要对那仅属于她的温暖小家,仅属于她的妈妈……
“不要!”
长崎素世声嘶力竭的呼喊,其中透出的愤怒、怨恨、悲切、恐惧,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伊地知夏彦。
少年被如同深渊一般的负面情绪所牢牢固定在了原地,他再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了,来自世界上的他的半身的炽热情感。
“素世……”
“不要这样叫我!”
长崎素世直直地盯着伊地知夏彦,眼眸中那浓烈的恨意,一如当年说着「最喜欢响哥了」的时候,那份羞涩却热烈的爱意:
“我不认识名为伊地知夏彦的人。”
“一之濑响已经死了,死掉的人,就好好离开我的世界好吗!”
伊地知夏彦呆愣在原地,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伊地知夏彦,只是……”
“不是!”
还未等他说完,长崎素世就说道:
“对我来说,他什么都不是。”
“为什么呢?”
长崎素世走上前,两人的距离不过短短半个胳膊,看着那双,小时候就已经看的熟悉的眼眸:
“为什么,在我的一切都步入正轨的时候,来破坏我的生活……”
「我没有……」
“爸爸也好……crychic也好……”
长崎素世完全听不进伊地知夏彦的话语,只是一昧地,大声地发泄着多年来的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在我相信你的时候,把我所珍视的一切东西都夺走呢——”
“现在,连我仅剩下的妈妈,也要夺走吗?!”
「我没有……」
“钢琴天才、全新的美好家庭、知名乐队演出的经历、暗恋你的大小姐,甚至被你抛弃,还心心念念着你,最喜欢你的妈妈……”
「没有抛弃……」
长崎素世的话语不复之前的高声与锐利,而是低声轻轻地叙说着,同时将脑袋抵在伊地知夏彦的胸口。
这份对祂们而言世界上最安心的温暖,如今却是伤祂们最深的利刃——
“响哥的幸福,已经很多、很多了……”
“求求了……”
“稍微留给我一些好吗……”
“我不要crychic了,响哥,我不要了……”
女孩的身体渐渐滑落,直到手上传来一份暖意,伊地知夏彦才低下头,看着不知何时,已经跪在地上,抓着他的手掌,将脑袋埋进他的手背的——
那个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视的宝物
那个他发誓要用一生去守护的宝物
此刻正卑微地跪在地上,抓着他的手,发出最低下的请求:
“我只有妈妈了,响哥,把妈妈留给我……好吗……”
少女无助的呐喊,比之最激烈的闪电更具破坏
妹妹卑微的哭泣,比之最残酷的刑罚更具折磨
划过夜空的闪电,将天际映照的透亮,照亮了正对着窗户的长崎素世脸上的泪痕,同时将背对着窗户的伊地知夏彦的前半身,藏在了黑暗下。
「素世,从未希望过他能回去」
「现在的他,是不该存在于那个家里的」
“响哥……”
“求求你……”
“离开我的生活,求你了……”
——————
伊地知夏彦,站在电子琴前。
自长崎素世离开后,他已经站在这里半个小时了。
他似乎动了,不,不是似乎。
男孩的手抚上了黑白琴键,在周围的一片黑暗中,按下了第一个音符。
如果长崎素世仍在这里,她就能再一次听见,这首不为任何人而弹奏的——
生日歌。
原本欢快的乐曲,在男孩的手中,却沉绵而悠长,新一岁的人所庆贺的,是否是旧一岁的祂的死亡呢?
「不要!」
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回荡在录音室内?回荡在他的心里。
一之濑响,只觉得他的手在颤抖。
那颤抖,让他无法确切地按下琴键,原本和谐的乐谱,也变得错漏百出了起来。
他停下了演出。
迈动着僵硬的步伐,一步步向着录音室的出口走去。
电子琴,不需要了。
最初的电子琴,只为了他心中最漂亮的那个笑容。
而他已经失去那份笑容了,他的琴,也不被需要了。
不,不只是琴。
一之濑响,为了回到母亲身边,为了回到素世身边,为了保护素世一辈子,从而存在,从而活着。
从而经历那一次又一次的心碎而坚韧不倒,从而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怀疑中,坚定自己。
从而,拥有了《空之箱》
伊地知夏彦……一之濑响,很快就顺着过道,走到了门口。
雨,一直下。
漆黑的夜色,仿佛要将一切的事物吞噬殆尽,唯有天际那一闪即逝的雷光,试图在黑暗中挣扎。
顽强,而又弱小。
不,连雷光,都在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唯有雨,一滴滴流过他的脸颊,流过他的身体。
他没有带伞,什么也没有带。
为什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因为没有必要。
人,因为被需要,而存在于社会体系之中。
最核心的需求关系,来自于自己的心。
不被自己的心所需要,失去了心的一之濑响,已经无法呐喊了。
但,伊地知夏彦,还有他的家人……
「虹夏,最喜欢夏彦了」
「你们三个,要做世界上最要好的兄弟姐妹」
「因为我们是家人」
一之濑响,翻找着口袋,试图找到那个早已破碎成两半,被丢进了垃圾桶的手机,然后,给他,不,给伊地知夏彦的家人……
对,只是一之濑响,不被需要,他还是伊地知夏彦,他——
「我今生今世,只会成为我自己而已」
男孩停下了动作,佝偻着身子,在暴雨中,宛若雕塑般静止在了原地。
就像一个滑稽的小丑。
是啊,是啊——
他……一直都是他自己啊。
不论是一之濑响,还是伊地知夏彦,都是他,名字只是个代号,他今生今世,都只会是他自己而已……
而他自己的选择,从始至终,不都是成为一之濑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