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三一家刚分完家,甲长过来统计决定迁徙人口的时候,顺便告诉了他们办理路引之事。
按照过往惯例,甲长申请通过后,申请人还要去县衙申请,县衙通过后,最后还要去州府的户曹进行终审。
但布政司布政使大老爷大发善心,让户曹的人直接去县衙复审,申请人也不用专门跑县衙,由甲长统一带着本甲所有路引一起去县衙送审。
朱由校不仅给洪承畴升到了陕西巡抚,还让他兼任了陕西左布政使,统筹所有移民之事。
平凉府作为洪承畴陕西分巡地旱灾最严重的府,移民名额自然在六府中最多。
只有将这些活不下去的灾民早日迁出陕西,他洪承畴肩上的压力才会减轻不少。
李老头一家在家等了差不多一天后,终于盼来了从县衙回来的堂兄兼甲长李永贵。
听到李永贵的声音,李老三赶忙跑出窑门急切地问道:“贵伯,怎么样,路引办下来了吗?”
李永贵笑着说道:“老三啊,你急什么,我大老远来回跑一趟,也不让我进你家喝口水!”
“好嘞,您快请!”说完,李老三赶忙将道路让了出来。
等李永贵喝了一大口井水后,这才朝李老头一家开口说道:“永福啊,你们家十一口人的路引都办下来了,我这就拿给你!”
说完,李永贵从怀中掏出几张路引,开始翻找李老头也就是李永福一家的路引。
李永福神情复杂地接过路引,因是一家人,所以县衙为了节约纸张,给他们办的路引只有一张纸。
将路引小心地收好放进怀中后,李永福朝自己的堂兄问道:“贵哥,你真不随我们一同南下吗?”
李永贵一边收拾其它路引一边说道:“不了,我年纪大了,还是得留下来,不过我会让老二一家跟你们一同去贵州,我们一家人不能都饿死在同一个地方!”
李永福语气凝重地道:“好,我们准备明早天亮就走,你让你家老二早点在村口等着!”
“好,以后老二一家就要靠你们照应了!”
李永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艰难地从口中蹦出了一个“好”字。
第二天,天刚亮,李永福一家肩挑背扛地带上昨晚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所有东西,神色凝重地走出生活了几十年的窑子。
在村口与李永贵二儿子一家汇合后,辞别老大一家,便踏上了漫长的南下之路。
前天分家的时候,李永福将大件带不走的东西都留给了老大,他和老二老三一家带走的大多是南下开荒要用的农具、所剩不多的干粮、衣服、棉被、路上生火做饭的锅碗瓢盆等物,以及这几十年来积攒的六两八钱四分银子,外加一百三十五个铜钱,还有之前分给老二老三的两头驴。
在沿着东南走向的谷地走到中午的时候,他们一家人终于来到了蒲水与蔚茹水的交汇处一个叫北石窟的地方停了下来,当然,这时候的两条小河早已经只剩下干涸的河床。
他们之所以没有选择往东走道路更好走的庆阳府,一是对那里的地界不熟,二是庆阳府的干旱情况听说比他们太平乡还要严重,南下的饥民肯定更多。
他们选择走蒲水路线,人少,说不定还能在河床边挖到一些野草和树皮,补充他们所带不多的干粮。
李老三啃食完由野草掺杂的半块麸饼,给两条从家里带来的驴喂了些干草和井水后,来到了李老头的身边。
“爹,这一路走来,跟我们一样南下的人就碰到了四五伙,光我们停下的这点时间,从镇原县城方向过来的移民就没见断过!”
李老头用力地咽下最后一口麸饼,喝了口井水后道:“是啊,老天爷的惩罚肯定不止我们一家,我们再歇一刻钟,就马上继续赶路,不然去晚了怕真没粮食了!”
“是,爹,您说布政使大老爷说话会算数吗?”
“不算数又能怎样?难不成我们还能再回来?还没走到家就已经饿死在半道上了!”
“爹的意思是说,不管有没有粮食,我们都必须继续南下?”
李老头往南边看了好一会后,这才无奈地回道:“不南下还能怎么办?就算布政使大老爷不给我们发粮食,我们也必须南下,听说从秦岭开始就有茂密的草木,总能找到吃的,总比我们现在连野菜树皮都找不到要强上不少!”
“爹说得也对,我们有路引在手,就不怕被朝廷官差当做流民给抓走,我还有个担心的地方就是遵义那边不发土地给我们!”
李老头难得没有皱眉道,“听你贵伯从县城带回来的消息说四川和贵州那边已经打了好几年仗,死了不少人,这才空了不少土地出来,朝廷让我们这些指望不上老天爷的穷苦老百姓迁去那里。”
“爹,您说这个办法是谁想出来的,以后我可要好好拜拜他!”
李老头哪里会知道是谁提出来的移民计划,他憋了半天后,这才答道:“不管是谁想出来的,总之是万岁爷同意后才能落到我们头上!”
“爹,您说得也对!”
临近天黑,李老三一家终于走到了蒲水与泾水交汇的地方,而这里就像众多小河汇入泾河一样,已经汇聚了大量前去西安府城领粮食的难民。
而在这里,他们也终于在泾河上看到了一丝丝的水流。
李老三他们三个年轻力壮者去抢了一些河水回来后,赶忙交给各自的婆娘去烧水。
现在已经进入寒冬,晚上睡觉前,必须先喝一杯热水下肚。
两家人找了个避风的位置熬过第一晚后,第二天天刚亮,又继续跟着大部队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而也是从今天起,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人生中第一次踏出平凉府的地界,正式进入省城西安府。
在到达邠州后,李老三一家同其他人一样,没有继续沿着谷深难行的泾河南下,而是改走正南方的永寿县。
在到达永寿县南面的乾州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关中大平原。
一辈子生活在沟壑纵横中的李老三一家,深深地被眼前的壮观景象给深深震撼到了。
“我的老天爷啊,这能种多少庄稼啊!”
李老三与一众南下的难民心中,这是他们最直观也最深的感受。
他们一辈子所求不多,就是种粮食,种好多好多粮食,让一家人都能吃上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