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天已大亮。
窗帘被拉开一丝小缝,凌寒坐在书桌前,从那小缝里看窗外的楼房。
听见余杲杲醒来时的哼唧声,她立刻跳下椅子,扶着余杲杲起来,“你怎么样?难受吗?”
昨晚余杲杲的意识犹在,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
喝酒的感觉真神奇,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就好像是被操控了一般,半点不由自己。
余杲杲没回答,凌寒以为她还在难受,出门怯怯地把胡文英喊来。
胡文英一进门,就扯着嗓子说:“是不是难受?叫你乱喝,活该了吧!”
这还是胡文英第一次这么严厉批评自己,做错事的余杲杲委屈巴巴地抱着被子,露出眼睛眨巴眨巴地讨好她,发出求和信号。
胡文英看了一眼就认输,软了态度摸她额头,“头疼不疼啊?”
“不疼,也没有难受!”余杲杲掀开被子,用脑袋蹭蹭妈妈的下巴,“对不起嘛,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认错态度良好,胡文英也不再多说,“不难受就快去洗漱吃早餐。”
坐在餐桌上,余杲杲想起凌寒昨天下午去找兼职的事情,“你的兼职找到了吗?”
凌寒如实回答:“没有,那些老板一听我是暑假工,就说不要短期工。”
她语气低低的,有点失落。
胡文英看着凌寒,这孩子太诚实了,“我有个朋友在市里开火锅店,前几天刷到她的朋友圈在招兼职,包吃住,小寒你愿不愿意去试一试?”
凌寒用力点着头,她是个极度社恐的人,昨天下午每进一家门店,她都要在门口做十多分钟的心理建设。接二连三的被拒后,她对找兼职这事更加恐惧,但迫于现实,她还是要尽快找到兼职。胡文英的帮助犹如一场及时雨。
胡文英笑了,“那快点吃早餐,我等下给她打个电话,带你去她店里看看。”
嘴里塞着满满当当的余杲杲含糊地说:“我也要去!”
“行,带你去。”胡文英睨了她一眼,有些无奈道。
想起什么,胡文英说:“修然昨晚背你回家,我们还没感谢呢,等下跟我去小区门口买点水果,好好谢谢人家。顺便看看他需不需要兼职。”
吃过早餐,母女俩去买水果。拎着水果上门道谢,却被王彩霞告知李修然不在家,出门兼职了。
胡文英把水果递给了王彩霞,让她帮忙转达谢意,知道李修然已经在做兼职,胡文英也没提火锅店的事,带着女儿礼貌告辞。
回家后的余杲杲拿着手机给李修然编辑了短信,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想到昨晚自己用脸蹭他的手心,她又突然不想发了。
好尴尬!余杲杲把脸埋在沙发靠枕上,好想拥有一台时光机,让她回到昨晚,阻止自己。
最后还是按了发送。短信发出去之后,余杲杲把手机丢在沙发上,仿佛自己捏着的是个烫手山芋。
凌寒苦着一张脸喊她,“杲杲,我有个事情,不知道怎么办。”
“什么事?”余杲杲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开。
凌寒解锁手机,打开她跟潘晓虹的聊天界面,聊天框很干净,一条转账记录,下面附了条语音,“我妈突然给我转了一千块,还发了条语音,说我高考辛苦了,之后上大学需要花钱的地方多,她也没什么钱,这一千多是她瞒着叔叔……我继父存的,让我拿去花。”
余杲杲不屑地“哼”了一声,“她这个行为就叫‘股票涨了你知道买了’。”
凌寒迷茫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余杲杲解释:“她是想着你考上大学,以后过上好日子,怕你不养她,所以现在才对你好了。”
凌寒懂了,赞同地点头,“我妈就是朵菟丝花,依附男人活着。其实她在我继父那过得也不好,但我继父是她当时最好的选择。你这么一说,我就全明白了,她是怕在梁家日子不好过,以后好投靠我。”
想明白后的凌寒点开转账记录,就要点击退回。
“别退别退!”余杲杲伸手拦住她,“这么多年,她都没尽过母亲的职责,这是她欠你的,收着。”
凌寒若有所思,几秒后,点击了收款,“那我要说什么吗?”
余杲杲凝思一会,“什么都不说!”
想到一件事,余杲杲又找回被卡进沙发缝里的手机,打开“她帮助”的界面,递给凌寒看,“凌寒,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项目。发起人是一位从山村走出的女性,这个项目里的捐助人和受捐助人都是女性,我觉得你可以试试填下资料。”
凌寒摇头,“不行吧,我也不是什么贫困户……”
余杲杲把页面往下滑,拉到受捐助人要求那栏,“可是女孩的贫困,并不从家庭经济上去衡量。你试试看吧,你接受的不是同情,而是新生活的启动金,等你成长到足够强大后,你再去给其他女孩启动金,让她跟你一样,从容坚定地迈上新生活。”
“那……我试试吧。”凌寒被说动了。
拿回手机,余杲杲注意到短信图标上并没有惹眼的小红点。
他没回。
估计在忙吧,王奶奶说了他去兼职了。
午饭是在胡文英朋友的火锅店里吃的。
凌寒兼职的事情敲定了,听到店里可以包吃包住后,凌寒觉得自己真是太好运了。原本她都打算拿着潘小虹给的一千块,租个单间,早点搬出余家。虽然清楚余家人不介意她的暂住,但凌寒心里过意不去。
“阿姨,杲杲。”凌寒看着她们,认真郑重地道谢,“谢谢你们这两年对我的照顾和帮助,等我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我请你们吃饭。”
余杲杲在锅里捞着虾滑,“好啊!那我等着喽!”
回到康乐住宅区,凌寒收拾行李打算今晚就搬去员工宿舍。她的东西少,没一会就收拾好了。
胡文英说要开车送她去,被凌寒拒绝了,最后余杲杲送她到公交车站等车。
目送凌寒坐上车离去,余杲杲抬脚要回家,看见李修然披着夜色回家。
“李修然!”余杲杲调转方向,向李修然跑去,“你回来啦!”
“嗯。”李修然有气无力地答着。
他很少有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余杲杲担心地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李修然摇头,不想告诉她实情,“昨晚没睡好。”
提到昨晚,余杲杲想到自己趴在他的背上,大喊“驾——”的模样,倏地脸红,一言不发地走在李修然身边。
走到小区门口,李修然努力提起力气,很淡地看了余杲杲一眼,“你怎么会在公交车站?”
语气依然蔫蔫的。
余杲杲简单解释了自己出现在公交车站的缘由,李修然听后,萎靡地点点头。
看他这副精神不振的样子,余杲杲又问:“你真没事吗?你看起来好累。”
“真的没事。”
余杲杲不信,但想着也许他有什么不好启齿的秘密,她虽好奇,但也知道分寸,不能太过窥探他人隐私。于是,余杲杲摆出一副相信的样子,做作地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李修然累得没力气也没脑力去细究余杲杲的话,见她这副反应,自信地以为自己真的骗过了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
之后的路,都是余杲杲在说话。
一直说到9栋楼下,余杲杲想起那条没有回复的短信,“李修然,我给你发的短信看了吗?”
短信?李修然忙了一天,兼职一结束就坐上公交回家,全程没看过手机,“没有。你发什么了?”
“呃……”余杲杲不好意思地开口,“没发什么,就是谢谢你昨晚背我回家。”
“嗯。”李修然看着9栋的单元门,“你上去吧,以后别喝了。”
余杲杲迈了两步台阶,又突然折回来,用极快的语速说了一句:“昨晚我说的话干的事,你都别在意。”
说完这句,人就一溜烟地跑上楼。
背影在视线里消失,李修然淡淡地收回目光,往旁边走了两步,又突兀地停下了。
他想到昨晚王彩霞跟他说的那句话。
她说:“你是不是喜欢余家那丫头啊?”
她很平静地对李修然说出这句话,但李修然却没那么平静,止水般沉静的眸子,肉眼可见地慌了,不停眨着眼睛,眼神四处乱飞,始终找不到一个聚焦点。
李修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拿出换洗衣物走进了卫生间,“奶奶,我要洗漱睡觉了。”
王彩霞看懂了。
等洗漱完,再将卫生间的水渍擦干,李修然开门出去,客厅一片漆黑。
看了一眼王彩霞的房门,李修然走进自己的房间准备睡觉。
窗帘是二十多年前的款式,透光严重,路灯混着月光,透过窗帘投入室内,一室静谧,只有老旧风扇吱嘎吱嘎转着的声音。李修然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看着自己房间内的陈设,一览无余,一穷二白。
李修然很早前就发现了自己对余杲杲的异样的情愫,但他心里不愿意承认,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今晚发生的每件事,迫使他不得不直面这段感情。
王彩霞的问题,他有答案,只是无法宣之于口。
他喜欢余杲杲,无论从心理还是生理。李修然觉得自己卑劣下流。
在外面站得有些久了,怕王彩霞担心,李修然迈开步子回家了。
到家时,王彩霞正坐在客厅里干活,李修然尽量扬起语调,不让王彩霞发现异样,“奶奶,我回来了。”
王彩霞识破了他的伪装,但没有戳穿,“终于回来了。给你留了饭,快去吃饭吧。”
从早上七点忙到晚上七点,即便腹中发出强烈的饥饿感,但李修然谨记王彩霞的教导,坐在餐桌上细嚼慢咽地吃着饭。
看到孙子吃完一碗后,又去厨房添了一碗,王彩霞微不可察地摇摇头,还是怪她拖累了孩子。
若是生在个好家庭,他哪还需要为学费忧愁。虽然李修然比同龄人早熟,也更稳重,但毕竟是个久坐学堂、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瘦弱学子,哪干得动那些力气活。
家里还有好几万的债务没还,他又需要上学,王彩霞不想求助任何人,他们祖孙是穷,但也有志气,除了民政部门给的孤儿补贴,其余她一概不要。
想到这里,王彩霞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她多做些手工,孙子的学费就能早点凑出来。
李修然把碗洗了后,坐到王彩霞身边一起干活。
王彩霞推开他,“累了一天,你去洗澡睡觉。”
李修然摇摇头,“不累。”
怕王彩霞不信,补了一句:“才二十岁,怎么会累?”
看似有说服力,实则欲盖弥彰。
王彩霞叹口气,说自己困了要睡觉,把珠子全部收好,李修然才拿了换洗衣物去洗澡。
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李修然看着自己的脸,怅然若失。
原来,离开校园,每一件事都比学习更加累人、折磨人。
他在物流园里做快递分拣,工资日结。真的干上了,才知道为什么是日结,因为太累,干完一天,明天极大可能不来。
618大促提前开始,日均60万的出库量,20分钟就要卸一货车的货物。20分钟过去,他和其他日结工连一半的货量都没有完成。
一起来的日结工里有一个同他一样是个高考生,对方拿了工资,便说太累,他明天不来了。
上了大学,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家里的债务又尚未还清,李修然没有任性挑剔的资格。分拣的工作虽然累人,但是一天能赚两百多,他必须咬牙坚持。
匆匆洗过澡,李修然收拾干净卫生间,摸黑从客厅走回房间,看见王彩霞房间门下漏出的灯光,眼神一愣。
她还在做着手工。
李修然靠在墙边,直直地看着地板上那一隅的光亮,许久后,他进了房间。
累了一天,却睡意全无,靠在床头,李修然真希望一觉睡醒,就是四年后的夏天,那时他有了工作,在A市租一个不大不小的房子,把王彩霞接到身边,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