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殿内众人之间来回逡巡,可寻了一圈,始终不见承祥侯罗赢的影子。他转身看向二皇子赵锦曦,轻声问道:“二弟,今日这封赏大典,承祥侯罗赢怎地不见踪影?”
二皇子赵锦曦闻听此言,神色陡然一黯,仿若瞬间被一层浓重的哀伤笼罩。他微微低头,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此事说来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数月之前,那匈奴在云中屡屡滋事,扰我百姓,然草原辽阔,那单于又有驱狼之能,不好剿灭。承祥侯罗赢当机立断,挺身而出,亲赴匈奴之地,想找到突破之处。”
赵锦曦顿了顿,微微抬眼,目光扫向四周,见众人皆屏气敛息,听得入神,才接着说道:“彼时,为求一劳永逸解决匈奴之患,罗赢与二王子穈严达尔定下计策。倘若穈严达尔能设法除掉他那野心勃勃的父亲托曼丹岜单于,以及其弟库莫达西,我方则承诺拥护他登上匈奴单于的宝座。只是,那颛渠大阏氏在匈奴一族中颇具势力,为防她届时拼死反抗,坏了全盘计划,罗赢提议我方出借三万精兵,助穈严达尔在事成之后迅速收复各部落,稳固大权。”
二皇子的声音说道 “罗赢他……” 时,便不自觉地沙哑起来,眼中满是痛惜与怅惘,“承祥侯罗赢,明知此去危机四伏、九死一生,却未有半分怯意,毅然挺身而出。当着诸将士的面,立下铮铮誓言,言明定要亲取那托曼丹岜单于的项上人头,以振我靖朝军威。彼时,他与手下忠仆桂青乔装改扮成穈严达尔的侍卫,趁着穈严达尔与托曼丹岜单于、库莫达西在营帐中密议战事的绝佳时机,迅猛出手,一举诛杀了托曼丹岜单于。怎奈库莫达西那贼子狡黠诡诈,仿若早有筹谋,竟暗中隐匿了一支精锐之师。刹那间,营帐内杀声四起,混乱不堪,众人陷入殊死拼杀。待穈严达尔斩杀库莫达西之后,硝烟渐散,众人惊觉,罗赢已然没了踪影。”
太子微微眯起双眸,看似关切地追问了一句:“后来呢?” 然那眼神深处,却悄然透着几分审视之意,仿若在探寻这故事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二皇子轻咳一声,稳了稳情绪,继而说道:“后来,穈严达尔为表忠心、以及诚意,主动邀我与薛将军同行,派军在那广袤无垠的草原上,苦苦寻觅了月余。我们寻遍了每一处山谷、每一条溪流、每一片灌木丛,可始终未能发现罗赢的丝毫踪迹。大军拔营启程,班师回京之前,我特意与吴将军私下密谈,郑重其事地严令他,搜寻承祥侯的任务绝不可中断,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一旦捕捉到任何有关罗赢的蛛丝马迹,务必即刻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传讯至京城。” 言罢,二皇子缓缓抬起头,望向远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饱含着无奈与愧疚。
众人闻听此言,先是面露惊愕之色,仿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心神,继而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之声此起彼伏。这承祥侯一族,世世代代皆为靖朝抛头颅、洒热血,立下赫赫战功,只是命运仿若对其格外苛待,每一位承祥侯似乎都难以逃脱战死沙场的悲凉宿命。如此一来,那承祥侯府只怕又要多一位守着空宅、苦盼良人的可怜女子了。
皇帝早已从二皇子赵锦曦传回的密报中得知罗赢失踪一事,但此刻亲耳听闻二皇子陈述其中种种凶险之事,仍不禁扼腕叹息。犹记父皇龙御归天之际,紧握着他的手,郑重嘱托,务必厚待承祥侯府一脉,彼时的他,年少懵懂,并未将此言真正放在心上。直至如今,听闻那在京城中声名狼藉、整日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竟在沙场上冲锋陷阵、骁勇无畏,往昔的偏见如薄雾,在震撼中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承祥侯府由衷涌起的敬重之意。
沉默良久,皇帝赵宵廷抬眸,看向一直候在身侧的冯敬中,沉声道:“传朕旨意,着吴勇即刻领命,不可放弃搜寻,无论承祥侯罗赢现今流落何方,只要尚有一丝气息,定要将他毫发无损地带回京城。”
冯敬中点了点头,恭声应道:“遵旨。” 随后,他倒退着小步,缓缓退出大殿,直至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后,才加快脚步离去。
赵宵廷微微闭目,似在平复心绪,须臾,再度睁眼,目中满是坚定,继续颁旨:“承祥侯夫人陈维萱,温婉贤淑、教子有方,着晋封为一品诰命夫人,以彰其德。承祥侯府世袭罔替,自此往后,永不削爵,以显皇室隆恩。另,着人将第一任及第二任承祥侯牌位恭送入太庙,受我朝万民敬拜供奉,使忠魂不没,永享香火。” 旨意既出,大殿内一片肃穆,似能听见时光悠悠,诉说着侯府往昔峥嵘与未来荣光。
京城内,刘府、林府和陈府处处张灯结彩,宛如节庆。自家儿郎毫发无损地踏入家门,阖家上下的喜悦瞬间如决堤洪水,奔涌而出,喜极而泣。众人围坐满堂,欢声笑语似要将屋宇掀翻,往昔的担惊受怕都化为此刻团聚的欢喜,温馨满溢。
而承祥侯府,朱漆大门巍峨耸立,却透着一股子清冷孤寂,门环上的铜绿在微光下幽幽闪烁,似在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府内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往日瞧着是气派非凡,如今在暮色笼罩下,那些精美的木雕花纹仿若隐匿在黑暗中的哀伤眼眸,黯然神伤。
从晨曦微露至暮霭沉沉,罗赢的身影迟迟未现。太夫人已然坐不住了,她领着全府上下,齐聚府门。她脊背僵直,目光仿若带着灼人的温度,死死地盯向远方,哪怕夜色渐浓,模糊了前路,她也未曾挪动半步,满心的焦灼仿佛能将门前石板烤焦。
直至太监郑昌匆匆而至,扯着嗓子高叫 “圣旨到”,众人仿若大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在府内摆好香案,鱼贯跪地,一片死寂。太夫人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前伸,去接那承载皇恩的明黄圣旨,手指微微颤抖,展开圣旨后,逐要逐句研读,眼中神色变幻,深知这份皇恩重如泰山。
太监郑昌满脸堆笑,语速飞快地恭贺:“太夫人大喜,大喜啊!这可是咱大靖朝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荣耀。臣子的牌位能入太庙,纵观朝野,那可是独此一家啊!皇上对侯府的恩宠,真真是无人能及啊!”
太夫人强压心头慌乱,微微点头,眼中泪光隐现,轻声问道:“皇恩浩荡,我等感恩戴德,这般厚赏,老身诚惶诚恐。敢问内侍大人,我孙儿罗赢此刻身在何处?可是在宫中赴宴?” 言辞间满是牵挂。
一旁,苏长宁稳稳扶住身形不稳的维萱起身,维萱双眼圆睁,像被施了咒一般,紧盯着太监的嘴,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手如铁箍般攥着苏长宁的胳膊,关节泛白,呼吸急促紊乱,每一丝空气里都弥漫着恐惧,生怕下一秒厄运降临。
太监郑昌垂眸,避开众人热切目光,嗫嚅道:“太夫人,侯爷此番…… 并未归京。此次大战,侯爷身先士卒、战功卓着,他亲手斩杀匈奴单于和匈奴将领。可战场风云诡谲,激战正酣时,罗侯爷他…… 失踪了。誉亲王与薛将军率精锐在茫茫草原搜寻多日,一无所获。不过太夫人宽心,皇上与誉亲王已严令云中守将吴勇大将军,定要将侯爷平安寻回,送至京中。”
太夫人仿若遭雷劈顶,身子剧烈一晃,眼前瞬间漆黑,“扑通” 一声,直挺挺地晕了过去。老夫人夏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维萱顿觉心口像被重锤猛击,一阵剧痛袭来,双腿间温热濡湿,羊水已破,可满心悲戚的她,沉浸在丈夫失踪之事中,浑然不觉。苏长宁最先惊觉,嘶吼道:“夫人,你怎么了?红燕快请大夫!”
太监郑昌望着这乱成一锅粥的侯府,长叹一声,满心惋惜,迈着沉重脚步回宫复命。这侯府,仿若被诅咒,男人似都逃不过厄运,不得善终。念及一门忠烈,却落得这般凄惨,实在令人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