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微表情,就是人肢体与面部转瞬即逝的细微表情。
而经过专业训练的微表情心理学家,可以通过捕捉这些微表情,来看透人言语外衣下内心的真实想法。
各国安全局与刑侦部门都会聘请资深微表情心理专家,用来辨别那些擅长撒谎的间谍与罪犯,提高案件的侦破率。
很多人也因其解决问题的方式太过于神奇、吊诡,而称这类人为读心专家。
温阮知道,眼前这位初次见面就跟自己针锋相对的北淮刑侦队长,恰巧就是全球为数不多的资深微表情心理专家之一。
至于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法医之外的另一层身份,温阮并不意外。
反倒是先前自己举报荣曜吸毒藏毒,不仅破坏了他布控抓人的计划,更是将这位支队一把手彻底得罪;以及如果此刻再被他抓个现行,就凭荣曜的行事风格,以后再想对他做毛发取样定然更难。
就在温阮忐忑之际,却见男人虽然依旧保持着慵懒偏头的姿态,但眸底的压迫之感却不减反增。
“温阮,还没正式入职你就敢调戏新同事?轻薄师兄?你要是真留下了……”
荣曜低沉微哑的嗓音尾羽般刮过温阮耳膜,裹挟着一股温热气息钻入耳道。
温阮隐在袖中的右手,不由一紧,却听男人低磁嗓音再度响起。
“明早交份检讨给我。”
素来宠辱不惊的冰山美人,在短暂语言匮乏、思绪凌乱之后,眼神复杂地瞧着面前男人。
荣曜这身皮囊虽然被饮食与睡眠障碍侵蚀了半年之久,容貌与身材都大打折扣,可即便这样丢进人群依旧是极其惹眼的存在。
按理说,温阮是法医,隶属技术部门,就算真犯了什么错,也用不着给支队长写检讨。
但碍于眼下情况,她沉思片刻,乖觉开口,“是。”
言罢,温阮将左手从对方略带薄茧的干燥掌心里抽出,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一路冷风吹散了她脑中杂念,却没能拂去男人温热大手在肌肤上留下的灼烫。
快步到家的温阮,后背紧贴着书房房门,这才长舒了口气。
她看着掌心紧攥的那团锡箔纸,立即从勘察箱里拿出三个毒品检验试剂。
当前国内验毒分唾液、尿液、血液、毛发检测四种,其中毛发检测最为便捷快速。
温阮将锡纸包中的头发样本用剪刀充分粉碎后,倒入三个不同品牌的检测试剂液内,按照说明书上的要求震荡、静置、滴液、等待观察。
她看了眼时间,从书架上抽出鲁迅的杂文集《坟》,翻到“我之节烈观”那一章,一张泛白的照片赫然映入眼帘。
照片上正是当年温建斌伪装成“女人”,写给医院举报阮毓抢了自己老公的污蔑内容。
两年前,这张照片和一截呈白骨化、粉碎性骨折的左手手骨,出现在温阮的博士生公寓门前。
经过多方调查,温阮虽然没查到送东西的人,但却通过dNA比对,确定那截手骨属于自己失踪多年的警察父亲,温建业。
而那天,也是温阮二十四岁的生日。
她根据照片举报信上的字迹,暗中把母亲以往的女同事、男同事的妻子,甚至母亲曾救治过的病人,都做了筛查。
可最终却一无所获。
但温阮并未因此气馁,而是在冷静过后扩大并精细了筛查范围,并且主动学习微表情心理学。
即便字迹能伪造,言语能撒谎,但通往人内心世界的微表情,却会暴露他们心底深处的秘密。
也正因如此,当她发现温建斌其实是隐藏很好的左撇子,并且,门前泛黄发旧的春联上部分字迹笔画眼熟时,才会让对方用左手签名。
温阮看着手中照片,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
于她而言,无论是在不被抓住错处开除的前提下,在审讯室里用自己脸上的伤,正大光明的换温建斌拿笔的三根手指;还是刚才车里,用算不上“吻”的触碰换荣曜的头发,都是值得她以身犯险的事。
“爸,无论你现在在哪儿,我都一定会带你回家。”温阮合上书,眸光坚定如铁。
“咚咚咚。”
房门突然被从外敲响。
“软宝,面的浇头你是想加牛肉还是肘子?”母亲阮毓温柔的声音传来。
温阮一生下来就粉雕玉琢,像极了软糯滑腻的雪白团子,一家人都分外宠着,所以小名“软宝”就这样叫开了。
只不过,温建业始终觉得自己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应该顶天立地,更希望女儿长大能像她妈妈一样漂亮、优秀又坚毅。
故而,大名取了妻子阮毓的“阮”,而非软宝的“软”。
眼角微红、脸颊挂泪的温阮,刚一收起书,就见母亲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匆忙朝自己走来。
不等她开口,温阮率先扑到了母亲怀里,“妈,我受伤了。”
外人面前浑身带刺的冷艳法医,此刻娇嗔的语调里却似能滴出水来。
哪里还有素日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竟活脱脱像个爱撒娇的粘人精。
“别怕,先让妈妈看看。”阮毓紧张地捧起女儿的脸,继而,又转向她的衣领。
温阮一把抱住母亲,娇滴滴的继续卖乖,“妈,我脸上的伤口好痛,得牛肉和肘子一起才能补回来。”
阮毓轻轻将人推开,看了眼她瓷白肌肤上扎眼的伤痕,责备中带着心疼,“除了脸,还伤哪儿了?”
温阮委委屈屈地握着妈妈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满是希冀与讨好,“这儿也难受,得加餐才能好。”
阮毓见她这么孩子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直接把人拉进自己房间。
看了眼开到28度的空调,又将小太阳打开,这才把女儿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个遍,确定她除了脸之外其他地方没有任何伤后,一巴掌轻拍到了温阮屁股上。
“臭丫头!差点被你吓死,脸怎么伤的?”
“不小心被签字笔划了一下,多吃点肉就能补回来。”
温阮刚想把头靠在阮毓身上,却被她轻点着额头推开,“小心碰到脸上的伤。”
阮毓从医药箱里拿出生理盐水和改性甲壳素创面修复凝露,润湿温阮脸上创面后,薄涂一层。
“你说你,从小就比别人更娇气、怕疼,法医又是高危职业,存在职业暴露的风险,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阮毓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女儿,起身离开前还不忘提醒,“出来吃饭。”
“妈,我保证以后都尽量不让自己再受伤了。”温阮从后面环住妈妈,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膀上,“妈,你想不想再回医院上班?”
阮毓身子微微一怔。
半晌才道:“最开始离开医院那会儿,妈妈的确不甘心自己一身所学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妈,你如果还想回医院的话,我有办法。”
“软宝,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妈妈也喜欢现在的工作。”阮毓揉了揉女儿的头,柔声笑道:“而且,在殡仪馆不用总加班,妈妈现在也有时间给你这个小馋猫做饭。”
温阮心有不忍,“妈,你做的菜的确很棒,我一辈子都吃不够,但我相信无论是我还是爸爸,都不想你为了我们再被困在厨房和殡仪馆,你还有更多选择。”
“软宝,给死者最后的体面和给活人生的希望,对妈妈来说都是一样有意义又重要的事情。”阮毓手上动作越发温柔。
“而且,入殓师的工作也是妈妈的选择,就像你当初选择当一名法医,为生者权替死者言那样,妈妈现在的工作能让逝者走得有尊严,也是一种价值。”
“软宝,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阮毓微微仰头,压下眼底泪光,“妈妈现在只希望,你以后都能平平安安,别再受伤。”
比母亲还高半头的温阮,把脸埋在她脖间,双手也抱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