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是要她清楚他的心意的。
这些年过去,他身边浮浮沉沉,来来往往,不知多少人事物,唯一不变的、唯一被他记挂在心尖的,只有她一人。
当初的事情是不得已。
谁让盛家被查出的证据都摆在明面上。
明哲保身,他当时为太子做事,怎么都不能在那个节骨眼上冒头。
且让盛娇等一等,却又没想到父皇的旨意下得那般决绝又匆忙,盛家多少条人命一夜间全都魂归九泉。
他知道盛娇心寒了,也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
可普天之下,天地之间,她能依靠的还有谁?
也只有他罢了。
说到底,他们是拜过堂,入了谱的结发夫妻。
即便他以后会大婚,心底妻子的位置,也只属于盛娇一人。
此刻,根本没把魏衍之放在心上的盛娘子压根不知道他的心思。
夜又深了。
一片朦胧的水雾笼罩在城池的上空,隐隐地压了下来,显然是要下雨的样子。
打更的人从门口经过,又是悠远清脆的声响回荡。
正睡着的盛娇睁开眼,秀美的眉尖轻轻蹙紧。
回眸,她又看见了那个身影。
不知不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屋内,无礼又强势。
“魏衍之,你这样有意思吗?”她冷冷道。
“你睡你的,横竖我不碰你。”男人的声音听着似乎也跟她一样冰冷,不带什么情绪。
盛娇嗤笑两声:“你在这儿我就睡不着。”
“我就这样让你生厌?”
“并不。”不是生厌,而是绵绵无尽又深入骨髓的恨意。
可这话听在魏衍之的耳中却松了口气,他语气越发柔软:“你睡吧,我守着你便是,就像……我们之前那样。”
她静静凝视着头顶上方那一片紧小逼仄的空间,这是桃香给她做的床罩子,淡淡的杏粉色,上头还绣着春日里的花鸟鱼虫,当真是精细用心。
平日里,她瞧着最喜欢了。
没想到眼下却要看着这些来平复心绪。
帐子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回应都没有。
魏衍之此刻的想法有些复杂。
既想那个女人能如自己所说的,就此安静睡去,起码证明她还对他信赖如常;又想她迫不及待同自己说两句话,要么争执、发火,哪怕是吃醋都可以。
可偏偏,什么都没有。
她沉默不语,却也没有睡着。
魏衍之坐在桌旁,静默片刻,有些沉不住气了:“你怎么还不睡?”
盛娇弯起唇瓣:“有生人在旁边,我怎么睡得着?”
“生人?”他拳头忍不住捏紧了。
“对啊。”她轻轻笑了起来,“我不比殿下,身边侍卫众多,高手如云,自然在哪儿都能安歇。”
“你非要这样说话带刺吗?”
“不想听的话你可以走啊,我又没请你来。”
“盛娇!!”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快步走到床榻边。
此刻,床帐里的小女人双手枕在头下,轻轻侧目看过去,似笑非笑道:“殿下该不会忘了,这儿不是你的临江别苑,这是我家,我的屋子。”
狠狠呼吸了几下,魏衍之总算冷静下来。
他有些恼恨自己。
怎么就这么容易被这个女人影响了情绪……
也就是盛娇了,唯有她能做到。
“罢了,我不与你计较。”
“应该是我不与你计较才对,你大半夜地闯进女子的房间,即便我如今不比当年,也该男女有别。礼教大防这些个道理,殿下比我清楚,为何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盛娇说着,又轻轻笑出了声,“该不会是你对我这个和离的前妻还念念不忘吧?”
“是了,肯定是念念不忘的,不然为何心心念念要我回到你身边,做你的侧妃。”
她的声音甜蜜冰冷,滑腻的好似一条在淡漠空气中游走的蛇,无影无踪,步步逼近。
魏衍之忍不住退后了几步,下意识地否定:“不是,我只是念及夫妻情分,不愿叫你沦落至此。”
“噢,原来景王殿下是发了善心啊。”她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大可不必,你不想我沦落至此,除了给你做侧妃之外,还有别的法子。”
她顿了顿,“给我钱,帮我脱了贱籍,让我将功抵过,免了我的戴罪之身。我晓得你如今在圣上与东宫的跟前都是头一等的红人,能办到这些对你而言并不难。”
“若是景王殿下能力有限,办不到,那就不必在我跟前演这一出了。你不在的那些夜晚,难道我就不睡觉了吗?”
说着,她的尾音里终于藏不住,流露出明显的嘲弄。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盛娇对他说话最多的一次了。
但没有想象中哭泣相拥,也没有柔情缱绻。
那日日夜夜叫他割舍不下的前尘情爱,她也从不提起。
就好像,过往种种皆是大梦一场。
“你想要的,就只有这些?”他从喉间挤出了几个字。
“对,有了良籍有了银钱,我到哪儿不能过得好?随便寻个人家,或是做正头娘子,或是给人家做个贵妾,日子不好得多?”
盛娇边说边抬起素手撩起了帘幔,露出那张白净如玉的脸来。
即便在昏暗中,她的眼眸依旧清澈明亮,宛如盛满了亿万繁星,一如当年。
魏衍之只觉得心头被重重一击。
刚要开口,她又说:“说实话,若是你现在承认你对我不曾忘情,就是对我旧情难舍,我说不准还能考虑一下要不要回头。”
盛娇弯起眉眼,那笑意未达眼底,却在唇瓣间开出了绝丽的花。
魏衍之慌了:“胡说八道,什么旧情难舍,我不过是顾念当初结发之情,不愿叫你这般受折磨……”
“既如此,那就请景王殿下回去吧,我这儿庙小,留不住您的。”
四目相对,冰冷与炙热在碰撞交织。
他毕竟是景王殿下,堂堂亲王。
只要他想,要什么美貌的女子没有?
如今他都这般主动,这般低头了,她还是硬邦邦且浑身带刺。
一阵闷气涌上心头,魏衍之摔门离去。
盛娇冷哼,快速下床将门重新锁好。
这男人性子傲,嘴巴倔,从不会服软示好。
他大约觉得自己已经给了台阶,所以她就该乖乖顺着下来,然后主动投怀送抱。
不得不说,想的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