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妈妈匆匆而来,战战兢兢跪在陈老太太跟前回了话。
事情没办成,她自然心里没底,说话也是虚得很,根本不敢抬眼去看。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叹了一声,轻轻呷了一口茶:“原也没指望你能把这件事办成,只是没想到……那位盛娘子还真是乖觉的人物,那么多的银钱竟也不放在眼里么?”
万妈妈根本没敢说,自己其实连人家正门都没进得去。
她擦了一把汗,又拜倒下去,口中道:“那娘子傲得很,大约是见惯了从那些个男人处得来的好处,便也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老太太不必与她计较,凭她是什么身份,光一个戴罪之身就够她喝一壶的了!这样的人,在老太太跟前连提鞋都不配。”
话音刚落,陈二太太却冷笑出声。
“你笑什么?”陈老太太沉下脸来。
陈二太太嘴角挂着血,每说一个字都疼得很。
但她还是边笑边说,一字一句都清晰无比:“我笑你身边这些婆子也不怎么样,事儿没办成,谎话连篇,大约是看你年岁大了好糊弄吧。”
啪——
红嬷嬷欺身上前,狠狠甩了一记手板子过去。
陈二太太被打得几乎身子歪倒在地。
她大声喘着气,抽搐着忍痛。
红嬷嬷掂了掂手里那薄薄的木板,客气又冰冷道:“二太太,莫怪老奴不给你脸面,方才这话是能在老太太跟前说的么?”
“呵呵……”陈二太太舔了舔嘴角,“怎么,实话就听不得了?这老婆子糊弄你,我不过是帮着点破罢了。若婆母执意如此,只想听谎话,那下回我不说就是了。”
陈老太太瞧着她那惨不忍睹的模样。
都这般了,依旧嘴硬。
“她说的也对。”陈老太太缓缓放下茶盏,对红嬷嬷装模作样的呵斥几句,“你也是的,她到底是家里的主子,怎能说上手就上手?还不快点给二太太赔个不是。”
红嬷嬷依言上前,恭恭敬敬福了福:“二太太对不住,是老奴莽撞了,求二太太宽宥。”
陈二太太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破碎的喉咙里弥漫出嘲弄,混合着血腥气,一口被她啐在了红嬷嬷的脸上!
顿时,一口血痰顺着红嬷嬷的老脸往下滑。
“你、你……”
红嬷嬷是跟在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
这些年在府里也过得足够体面风光。
下头那些个丫头小厮,哪怕有些身份的管事,哪一个到了她跟前不是有礼相待?像这样被狠狠羞辱,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即便是陈老太太,这会子也惊到了。
“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陈二太太笑骂道,“你不就是想要那几本账簿么,我告诉你,没有的事儿!”
“我看你是不见黄河不掉泪!!”陈老太太怒了。
“婆母怕是说错了,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陈二太太嘻嘻笑出了声,那原本细白的牙齿都被血色染红,瞧着格外惊心动魄。
她又抬起袖口,略微潦草地擦了擦,“账簿没有,有本事就弄死我。”
“你真当我拿你没法子么?!”
这话吼得气势很凶。
可等吼完了,陈老太太细细一想,顿觉背脊发凉。
说实话,眼下她还真的拿这个儿媳妇一点办法都没有。
论夫妻情分,陈二太太对丈夫几乎没什么旧情可言,这个节骨眼上陈家更不可能休了她,那是平白给自己添堵;
论母女关系,二房所出的小闺女早就定下了婚事,双方连小定都下了。这会子陈家要对那孩子做什么,怕是亲家那头第一个不答应,闹大了搞不好会连累长房一脉;
最后,陈二太太身边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了。
原先,老太太还觉着是儿媳自知理亏,变相地服软。
她还挺高兴的。
可以光明正大地给儿媳房里塞眼线了,何乐不为?
想那陈二太太嫁过来时,她就想这么做了。
可惜一直没能成功。
如今一朝得势,陈老太太自然毫不留手,将陈二太太身边塞的都是自己的人。
这会子瞧瞧,反而令陈老太太自己束手无策。
没有亲近的人在陈二太太身边,也就意味着,无法拿这些人威胁儿媳。
她——真的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
陈老太太总算回过神来。
她直视着跪在跟前的儿媳,嘴唇动了动,有些说不出话来。
陈二太太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嘴角勾起。
一阵暴怒,陈老太太顾不得那么多,亲自上手扯着儿媳的头发耳坠,又是狠狠一通毒打。
下手越狠,陈二太太的嘴就咬得更紧。
足足折腾了一盏茶的功夫,陈老太太终于受不住了。
捂着心口喘着气,她气闷道:“把她关在这屋里,谁来都不许看!也不许给她茶饭!!”说罢,她冲着陈二太太瞪起眼睛,“我倒要看看,你骨头有多硬!”
陈二太太无所谓:“我说了,有本事就弄死我,这样软刀子显得您怪没能耐似的。”
老太太又被气了个仰倒,领着自己的人匆匆回了屋内。
关上门,红嬷嬷就先过来替她顺着后背。
“老太太千万别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的!您如今年纪也大了,仔细气出个好歹来。”
“这女人倒是个硬骨头。”老太太深吸一口气,总算消停了下来,“只是一日不让她说出来,我这心里一日不太平。”
“您真的有把握?”红嬷嬷迟疑了。
“哼,错不了!我安插在张家的眼线跟我说了,张家的账本多半到了她手里!张家那个老太婆精得很,几个儿女都被她放了出去,即便进了我家门的这一位,一样得她信赖!”
老太太这语气有点阴阳怪气。
原来,陈老太太早就在张家安了人。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棋子并未真正得用。
也就是寻常传些内宅的琐事过来,供陈老太太听个新鲜有趣罢了。
是以,张家将账簿给了陈二太太这件事晚了一段时日才传到她耳朵里。陈老太太一听就察觉到不对,立马找了儿媳来问话。
陈二太太怎么可能回答,索性一问三不知。
陈老太太急了。
一边逼问儿媳,一边派人去查。
总算查到陈二太太某一日曾去见过那位暗芳娘子。
除此之外,再无与旁人见面的机会。
“她以为她不说……我就拿那个盛娘子没法子了么?”陈老太太苍老深邃的眼底迸发出几分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