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一碗热乎乎的药汤灌下去,酝酿片刻,那些食客“嗷”的一声抱着恭桶就摇摇晃晃往后院马厩跑,身体虚弱也挡不住那一包屎想冲破肛门的胀腹感,跑得那是两脚生风,生怕再慢那么一瞬,直接拉在裤裆里。
汪掌柜早就派人一个个发了恭桶,并交代他们马厩在后院,想拉就往那跑。
他们一开始是将信将疑的,对放在跟前的恭桶更是满眼嫌弃,哪有酒楼发恭桶的?还直接在饭桌上发。
但事情的发展很快就打脸所有食客,他们甚至有人一个抱不紧,恭桶摔滚出去,直接就近抢旁边人手里恭桶的。
场面那是一片混乱。
宋铺头瞪大双眼,这帮孙子,刚刚还奄奄一息,这就抢上了?
很快,后院马厩里就传来酣畅淋漓的哼哼声,肠子搅了半日,能痛死个人,如今一泻千里,能不畅快么?
他们是畅快得两眼迷离,蹲恭桶蹲成了享受。但那集体面对面蹲大厕的场面,那一个个屎尿屁喷射而出的“哗啦啦”声响,那叫一个辣眼睛。
看得汪掌柜跟众小厮是捂着口鼻连连皱眉,但他们还是心甘情愿在外头守着。
他们得看到所有食客安然无恙从马厩出来。
总而言之,他们悬着的心,已经随着食客们那一声声痛快的“哼哼唧唧”里,安然放了下来。
从后门探出半个脑袋,看到后院马厩里那辣眼的场景,宋铺头挠了挠头,回头对上一旁的几个仵作,眼里突然就嫌弃起来。
那几个仵作也自知理亏,不敢言语。他们弄了半天,也没查出来个所以然,眼看那些人就要垂死挣扎,那穆泱一来,立马诊出问题,且药到病除,看那些人,跑得是叽叽歪歪,但至少是站起来了。
宋铺头心头一松,他表面咋咋呼呼,心里头可比谁都紧张,若刚上任就出人命,还是这么多人,还是投毒致死。他这个一方铺头,就该下马了,兴许连这份糊口的饭碗都保不住。
穆泱看出宋铺头对仵作的不满,笑了笑,开口解释道:
“宋铺头不必责怪你的手下,这毒蘑菇,他们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毒蘑菇,只在猛兽出没的深山里才有它们的踪迹,寻常民户跟猎人都不敢深入,几乎不可能采到这种蘑菇,更别说还拿来售卖。何况,这毒蘑菇不但稀有,旁边往往还伴生着攻击性很强的毒蛇。你说,谁会为了那几枚铜钱,干这不要命的差事?”
宋铺头顿时两眼一凛:“您是说,不可能是厨子采买有误,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穆泱点头:“此人心机深沉,敢用此毒菇对众人下手,必定是有备而来,恐怕,除了这酒楼,还可能有下一家……宋铺头,这就要看你的速度了。不是哪家酒楼都恰好有我这样的人经过,恰好帮得上忙……”
宋铺头挠头:“这倒也是,不过,您那药……”
穆泱温和一笑:“解药可以给你,但我不保证那人下次出手,用的是同一种毒。”
听到解药能拿,宋铺头刚咧开嘴,又被后头那段话给生生咽回去,不禁懊恼起来:“他娘的,这下毒的孙子,是跟老子过不去了?”
穆泱提醒道:“宋铺头还不尽快行动?比如蘑菇是在哪里采买的?谁引导采购人去买的?那卖毒蘑菇的人离开后又去了哪里?有人中毒,是谁告到你那?毕竟你出现得太快,那会,恐怕毒蘑菇还没进食客的嘴,他怎就先知先觉?
再有,此刻,这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出没?毕竟,下了毒,那人势必会派人来看效果。还有,这些食客的亲属,都是谁去通知的?怎会来得这样快?……”
宋铺头一拍脑袋:“是了,格老子的,还没出事就告到我这,真是冲老子来的,狗孙子,不拿你出来活剐,老子不姓宋……”
余庆心头一震,短短一个时辰,看穆泱身边那郭顺进进出出,他穆泱竟很快掌握了这么多信息。
他恐怕已经掌握了方向,只引着那宋铺头去罢了。
有些事,他穆泱是不便出手的,引着府衙闹腾,他自己在暗中伺机而动,才有可能顺藤摸瓜,探到那个始作俑者的老巢。
这引而不发的手法,这躲在暗处悄然布局的做派,这狼王一般的冷静敏锐。
余庆说不出的熟悉。
那不就是叶小七的做派么?这两个人,作风出奇的一致,眉眼出奇的相似,举手投足间的从容出奇的雷同……他们……
余庆手上一个攥紧。
莫非,他是大少爷!
余庆身形一晃,蓦的看向穆泱,穆泱感觉到他炙热的视线,不动声色的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余庆手上紧握的拳头一松,浑身跟被雷电击中一般,麻得他头晕脑胀。
穆泱还在跟宋铺头分析案情。
后面的话,余晖半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看着穆府伟岸的背影,整个人沉浸在大少爷可能还活着的兴奋里。
大少爷活着,意味着安氏一族还活着,意味着安氏这样稀有的文武传家的三朝氏族,还在繁衍生息,意味着大隋的根基永远无法动摇。
父亲不止一次在他跟前哀叹,安氏覆灭,大隋也日落西山矣。
大隋真正的根基,不在皇族,而在民间,民间最大的支撑,是代代相传的文脉,是世世相授的武学精神。
代表着文武精神的安氏一族,是多少人心中的精神信仰,他们被屠,多少人信仰崩塌,多少人对朝廷失望透顶,又有多少暗潮涌动,欲对那虚伪的朝堂奋起反抗。
如今,大公子还在,大小姐也在,他们是那样默契,那样冷静,那样狠绝老辣。安氏,犹如雨后春笋,已经开始萌芽破土,大有一飞冲天之势。
余庆热血沸腾,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的抖,眼神热烈,眼眶湿润,脸上激动得发红。
余庆一改平日的稳重,反常的阴晴不定,看得那汪掌柜是又惊又疑。
他不禁顺着余庆的目光,看向那背对着他们的穆泱,眼里多的几分探究。
汪掌柜只是汪直的本家,没出入过当年的安府,自然也感受不到余庆对穆泱那熟悉的亲切感。
但他经营酒楼数十载,又年过半百,早就学会观颜察色,嗅觉灵敏,善于捕捉人脸表情的细微变化,从变化中抽丝剥茧,触摸事情的真相。
这穆泱,身份不简单。而且,极有可能也是自己人,只是,太过深藏不露。他迅速出手,挽救酒楼,乃至挽救叶小七。那么,他必定也跟叶小七一般,身上藏着巨大的能量,无坚不摧。
不管他们真正的身份是什么,能让自己堂兄汪直、还有余庆余晖这样的人顶礼膜拜,绝不是凡类。
自己一身凡俗,能替他们分忧,已是万幸。
汪掌柜想着,又听到穆泱跟宋铺头分析的那些话,他便暗暗留了心,观察着四周的动静,接着,又把目光投向了外头的一众围观百姓。
蓦的,一张区别于周围人的脸引起了汪掌柜的注意。
那中年男子一身布衣,身材魁梧,脸上并不是看热闹的表情,眼神如鹰,更像是冷静的观望,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穆泱身上,那是苍鹰捕猎的眼神。
汪掌柜身子一动,下意识伸手扯了扯余庆的衣角,余庆不解的看向他。
“那人不对劲。”汪掌柜视线没有离开那男子,嘴上却是催促余庆:“外面的人群里,靠右,灰衣,身材壮实,看着像是镖头。他看人不对,不对,他在观察我们……不好……他在观察穆先生,他们的目标,是穆先生……”
余庆大骇,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那人已经察觉异样,转身隐没在人群里。
余庆慌了。
酒楼出事,一定是个引子,意在引穆泱出洞。那些人的目的,其实是穆泱,也就是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