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轶下山后,打车去了九州高级人民法院,红色大楼如同巍峨五指山,衬得雨意茫茫里的她渺小如沙。
今天来旁听的不多,孟九轶戴着口罩,一身黑裙淹没在角落。
民警押着朱利建姗姗来迟,自他出现,她母亲的亲戚愤懑之下,隔着护栏砸了瓶水过去。
“畜生!”
法官拍案将场内控制下来。
朱利建缓缓一笑,仿佛被砸的不是他,厚重镜片下显出不同于囚犯的儒雅。
那笑却让孟九轶感到恍惚,像是回到课堂上他教书育人时。
他说人生本苦,数学是他的救命良方;他说不管出身如何,要成为有志向的人。
可记忆被劈开,留下难以愈合的啮齿,另一个他面目狰狞。
破旧仓库的排风扇机械地转,章岁哭着把她推醒,孟九轶在茫然中醒来,记忆仿佛还在刚才——
周六展板还没有做完,章岁来九州看她,陪她回学校帮忙,而数学老师朱利建回学校时,看到她们也在送来两杯喝的。
头痛欲裂间她闻到汽油的味道,嘴绑着胶布无法说话。她眼泪汹涌肆意,在火光点亮那瞬间看到朱利建狞笑的脸。
“孟九轶我其实没想杀你的。”
朱利建笑道,“你是我学生,出事我肯定被怀疑,但谁让你俩倒霉,去地下里问为什么吧。”
孟九轶泪水磅礴,发出呜呜呜的嘶吼。
她不知道一向和蔼可亲的数学老师,为什么变成这样,其他人知道她被霸凌后,怕惹事退避三舍,只有他伸以援手。
妈妈回来知道她出事怎么办,干妈也还在等着岁岁回去....
强烈的求生意志让她不断挣扎,手腕在绳上磨出道道血痕。
一声官捶几乎刺穿耳膜,孟九轶回神,听到法官问。
“朱利建,一审的时候你全程沉默,现在我问你,你和你母亲发生什么,让你下定决心杀她?”
朱利建背对着台下所有人。
“我妈从自我有意识那天,就告诉我要成为有出息的人,要比那些父母双全的更有成就,我妈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我以省第一考进之华大学。”
“但是我没能一直做她的骄傲,毕业后我一直受挫,后来我妈再见到我,说得最多的就是,早知道我会这样让她这么丢人,还不如死掉算了。”
他沉默了下。
“她最欣赏的人物就是林黛玉,对方也是在心灰意冷后,选择殒身,我想这应该也是她要的。”
他话音刚落,旁听席突然传开崩溃咆哮一声——
“放你妈的狗屁!”
法官将场内控制下来,而朱利建全程都没有回头。
长达两个小时的审判,在一声官捶后落下帷幕。
“全体起立!”
孟九轶跟着其他人站了起来,庄重威严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审判庭。
“经本案委员会裁定如下,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死刑,本裁定为终审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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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见室门。
孟九轶坐在凳子上,看着窗内镣铐加身的朱利建。
她拿起听筒,对他展露笑容,“朱老师好久不见了,我以为这次你也不会同意见我。”
朱利建释然道:“临死见一面,也不枉我们这辈子的师生缘分。这些年,你在孟家怎么样?”
“很好。”
孟九轶眼神冷然,“好到足够让我培养了正确的识人能力,不会再把一个杀人犯当成人生导师。”
朱利建失笑道。
“孟九轶怎么说呢,我一直觉得我们是同种人,我妈也是不甘心做普通人,想用我当成进入上流社会的筹码。
可是她失败了,不仅没有名分,活得还不如猪狗。
但她把这部分压力转嫁到我身上,我从小就告诉自己要活得比别人好,他们得90分我必须拿100分,别人得一句夸奖我要得十句,所以我拿了省第一,大学的时候也是年年国奖,我就告诉自己能行!
可原来真的不行!他妈的一个宿舍全是富二代,我当牛做马都讨不来一个笑脸;别人靠爹妈轻松一句话的事,我点头哈腰都拿不到;笔试我明明是全国第一,录取的却是个不学无术的关系户;
好不容易混到个私人高中当老师,凭职称却永远没有我的份。我曾经也交到很好的朋友,可到头来因为一点利益去举报我。
孟九轶你比我幸运真的,你经历的那些事情在我这只是毛毛雨,每次看到你因为霸凌那点破事衰成这样,我就觉得你可怜,又觉得你蠢。”
孟九轶在高中那场霸凌,朱利建是完整的旁观者,只是他那时充当的是无微不至的关怀者。
蚀骨的凉意席上手指,孟九轶勾唇道。
“你没说完,应该还有嫉妒吧,你嫉妒我。”
临死之际,朱利建也承认了。
“是啊。”
嫉妒她还有真正的朋友,嫉妒她明明风雨飘摇,还敢去保护被霸凌的同学。
朱利建早就没有人性了,或者很早就抛弃了这些。
孟九轶面无表情看着他。
“这就是你当年要杀我的理由,或者说在你害死你母亲后,无差别想要拉几个人陪你去死。”
朱利建这个人有多恐怖呢?
在将他母亲肢解放入冰柜后,还能照常回学校上课,制造一场放火绑架。
朱利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法庭上那些人都说我杀母猪狗不如,别人不能理解我相信你肯定懂。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贪恋,把我带到上流社会门口又让我跨不进去,让我生出那么多妄想,我怎么会活得这么痛苦,我所有的折磨都来自于她,是她!
你明白这种感觉的是不是?你明白我为什么想杀她?”
他的声量越来越大,狱警拍门制止。
孟九轶看着他狰狞的神色,手中的电话线仿佛缠绕着心脏,她像是回到那天午后,问莫如月当年嫁个普通人也能活得很好。
没有恨嘛?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有的,她实实在在恨过莫如月,恨她当年为什么要当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