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杜鲁门·摩根把可乐放在接待用的茶几上。
倒不是担心可乐会洒出来,而是坐在杜鲁门·摩根眼前的这位大人物的气场,让杜鲁门有些不知所措。
“格里克斯司法部长,你怎么会来到倭国呢?”
约翰·格里克斯,这位刚卸任美国司法部长的人,正悠然地坐着,小口喝着可乐。
“这饮料有点甜啊,嘴巴黏糊糊的。我这是上年纪了吗?”
“部长先生?”
“嗯,我明白你的疑问。你肯定在想,美国司法部里盖章签批的大老爷,怎么一个月内就跑到战败的倭国来观光了。但这背后有着深层次的政治考量。”
“政治考量?”
杜鲁门·摩根不了解当下美国的局势,心里急得像火烧。
短期内杜鲁门没法回美国,而今年冬天马上就是大选季了,美国政坛现在应该正处于动荡不安的状态。
“美国的孤立主义者和共和党的主流派,以麦金利总统为核心,集结了一批支持对倭国进行军事侵略的亲托拉斯派议员。下一次连任现在基本已经板上钉钉了。”
听了格里克斯的话,杜鲁门点了点头。
听说共和党在与倭国的战争中,获得了民众的热烈响应。
麦金利成了战争胜利总统,支持率也大幅飙升。
尽管处于容易失势的时期,但考虑到他逆势而上的政治地位,连任是肯定的。
更何况麦金利总统是亲托拉斯派的总统。
包括埃尔德雷奇议员在内,共和党的大多数议员都集结在他旗下,这也不难理解。
但杜鲁门的疑问仍未消除。
“可这和你来倭国有什么关系呢?”
“首先,我现在不再是司法部长了。几天前我辞职了。”
“什么?”
为什么要辞职?
各种疑问在杜鲁门头脑里冒了出来,但杜鲁门还是强压着听下去。
“麦金利总统似乎想把这场与倭国的战争,包装成‘压倒性胜利’。孤立主义者、主流派、亲托拉斯派,所有人都希望如此,他们扩大美国在倭国影响力的利益诉求奇迹般地达成了一致。”
“压倒性胜利。”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东京战犯审判法庭的判决必须‘调整’得对美国绝对有利。但美国以自由主义着称,要是明目张胆地操控审判,很容易遭到民众的唾弃。所以才引入了国际司法法庭。”
这一点杜鲁门能理解。
这场以自由主义为口号发起的战争,需要中立势力进行协调,而这个中立势力就是国际司法法庭。
“所以我辞去美国司法部长一职,出任国际司法法庭的特别法官,参与东京战犯审判法庭的审判工作。”
前司法部长格里克斯微微一笑,展示了别在正装领带上的国际司法法庭的金色徽章。
实际上,他作为国际常设仲裁法庭的委员,完全具备担任特别法官的资格。
“总之,相当于有9名美国法官来裁决东京战犯审判法庭的案子。司法部长、最高法院院长、法学博士等等,阵容相当华丽。”
彻头彻尾的胜者审判。
说实话,就算倭国方面日后诟病这是胜者的审判,也无话可说,毕竟倭国不宣而战,理亏在先。
“被起诉到东京战犯审判法庭的都有哪些人?”
“山县有朋、桂太郎、山本权兵卫、东乡平八郎、寺内正毅、西园寺公望等等,军方的大佬们一个接一个被起诉。”
这阵容太惊人了。
桂太郎和山本权兵卫等人。
看样子是抱着一网打尽的决心向东京战犯审判法庭起诉的。
“大概能猜到是谁起诉的。”
愤怒的杜威海军上将和罗斯福前战争部长大力推动,就是要斩草除根。
换做是杜鲁门,战友被偷袭杀害,肯定也想把对方脑袋拧下来。
“检察官要求判什么刑罚?”
“全部死刑。”
这规模也太大了。
“能全部判死刑吗?”
“枪毙就行,至少子弹是不缺的。”
“不是,我是说……啊,没事。”
嗯,美国政府会自己善后的。
“审判几天后开始?”
“一周后。证据资料堆积如山,再拖延就是浪费时间。把那些罪名都念一遍,再敲三次法槌,也是个累人的活儿。赶紧解决算了。”
他那模样,就好像在屠宰场处理生猪一样,这让杜鲁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而之前被压抑的愤怒也开始涌上心头。
格里克斯读懂了杜鲁门的表情,似笑非笑地说:“高兴点,用你耳朵碎片做东西的那个人,他也被起诉了。”
“他不是战犯吧?”
“这次战犯审判将依据万国和平会议指定的军法,严格进行判决。”
“万国和平会议的话……”
《利伯法典》,我为了抓杰克·特雷西研究过的那部庞大法典。
在上次海牙万国和平会议上,它被指定为国际标准军法法典。
“戴在耳朵上是耳环,戴在鼻子上是鼻环啊。”
“太对了。”
这个时代的军法漏洞百出。
而且,做出判决的都是些心怀恶意的法律专家中的老油条。
德国当时甚至到了判斩首的野蛮程度。
“话说回来,格里克斯法官。”
“这个称呼不错。”
“那代替你出任新司法部长的是谁?”
“啊,这次新任命的?”
这次东京战犯审判对新司法部长来说,无异于一场出道演出,我多少还是有点期待的。
格里克斯法官耸了耸肩。
“威廉·霍华德·塔夫脱。”
这又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 桂太郎的宅邸
在美国陆军宪兵队的监视下,这位领取退休金在家的人,迎来了内务省东京警视厅所属的新任警视正,对方获得了进入他住所的许可。
“咚咚”,警视正敲响了古雅的木门。
“桂代官,我奉天皇陛下的命令前来。”
“天皇陛下的?”
门急忙打开,一个形容枯槁的废人冲了出来,眼神凶狠。
凌乱的头发,散发着腐臭气味的身躯,还有充血的眼白,让人不寒而栗。
他像野兽一样冲出来,抓住了警视正的制服。
“喂,喂!我是无罪的!我是为了倭国的无尽荣耀和大业,将自己燃烧殆尽的人啊!不能这样对我。我只是尽了维新志士的使命而已!”
“……请放开,衣服要被你扯坏了。”
“你要是也是明治维新的忠诚志士,难道不明白吗!为了建立这个倭国,维新志士们这些年流了多少血!我们的忠诚不该被这样践踏,这不是大家都明白的事吗!”
“啪”,警视正冷冷地拍开了桂太郎的手。桂太郎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出手,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警视正。
“你……这是干什么。”
“首先,我不是维新志士。我确实将自己的性命献给了天皇陛下,但我不是维新志士。”
一字一句,冰冷刺骨。
桂太郎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是维新志士……?那你是?”
“你们长州藩和萨摩藩的维新志士总是一个样。把我们肥前藩压迫成那样,还敢对我叫嚷我不是维新志士?”
警视正揭露了这一点,并且气势汹汹。
感受到他的杀气,桂太郎脸色变得苍白。
这时他才想起来,明治维新之后,内务省的警察组织长期沿用了江户幕府时期的警察体系,其中肥前藩的人占了大多数。
“你,你……混蛋!”
“我本想直接杀了你,但还是先传达天皇陛下的密令吧。”
警视正弯下身子,在瑟瑟发抖的桂太郎耳边低语。
“前陆军代官桂太郎,背负起旧日本的所有耻辱,用这把刀洗清罪孽。”
桂太郎瞪大了眼睛。
这肯定是明治天皇赐予他光荣自杀的机会。
与其就这样被暴徒的子弹穿透,毫无价值地死去,自杀要好得多。
桂太郎眼中恢复了一丝生气。
“用这个自杀。”
“当啷”,警视正随意地扔过去一个东西。但桂太郎皱起了眉头。
只有刀柄在地上滚来滚去。
“……喂,这刀没刀刃啊。”
“……”
“刀刃……刀刃……没有啊。没有刀刃啊。”
“……”
“……你,你这混蛋!污蔑我,还使出这种下作手段,你懂武士的尊严吗!你就不能拿出一把像样的刀来吗!”
“……”
桂太郎怒不可遏,摇晃着警视正的肩膀。
但警视正无视桂太郎的愤怒,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从他嘴里吐出毫无感情的声音。
“我再说一遍,这是天皇陛下的密令。”
“所以说刀刃……”
“天皇陛下的。”
警视正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强调,眼神像要把桂太郎杀死一样盯着他。
“密令。”
“扑通”,桂太郎的身体瘫软下来。他全身颤抖,冷汗中渗出了血丝。
难道天皇陛下抛弃他了?
连自杀的机会都不给,这对身为维新志士的自己是多么残酷的对待啊。
桂太郎被被抛弃的绝望感笼罩,全身像被荆棘刺中一样颤抖起来。
“天皇陛下抛弃我了吗……?”
桂太郎开始逃避现实。
但警视正的话还没说完。
“这是天皇陛下的密令。”
“什么?”
这时他才察觉到一丝异样。
瞬间,桂太郎感觉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咽了口唾沫,再次看向刀柄。
“……难道。”
再仔细一看,这可不只是刀柄。
本该是刀刃的部分破损不堪,金属锯齿锋利地露在外面。
没错,就像锯子一样。
他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不行。不,不能这样。陛下不会这样对我的。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差错?求你了,快说这是误会。这,这有点不对劲吧,啊?”
桂太郎双手合十拼命哀求,像狗一样爬过去抓住警视正的衣角哭诉。
但警视正像鹦鹉学舌一样,只是重复着那句话。
“这是天皇陛下的密令。”
“不行……不行……不行啊啊啊啊啊!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
“……”
“……陛下……”
“……抱歉。”
“噗呲。噗呲。噗通。”
“噗呲。”
“噗通 噗通。噗呲。”
“噗通。”
“当啷。”
“……”
“啪。哒哒。哒。”
“锵——”
今日凌晨1点50分。
美国陆军宪兵队在桂太郎的宅邸发现了腹部被利刃划开的尸体。腹部被锯得像被撕裂一样,内脏破碎,呈现出仿佛被野兽撕咬过的惨状,已经开始腐烂。
据美国陆军宪兵队作证,当天进出该宅邸的只有新任东京警视厅的警视正一人。
但东京警视厅回应称,近三个月内新任命的警视正并不存在。
美国陆军宪兵队怀疑该新任警视正隶属于高等警察和特别高等警察(政治警察)。
死因:休克致死。
凶器:推测为尸体附近的刀。
备注:与今日在其他宅邸发现的某陆军少将的尸体状况相似。上述两人目前因涉嫌暗杀等战争犯罪行为,被起诉至东京战犯审判法庭。
“啪”,杜鲁门把陆军宪兵队的调查报告扔在桌上,用下巴顶着。因为有战争顾问的身份,弄到这种案件报告还算容易。
“没想到刚签订包含启用肥前藩条款的和平条约,就迫不及待暗杀了,真是群狠角色。”
高等警察和特别高等警察,倭国的政治警察,日后将发展为倭国公安,是极为凶残的警察组织。
说白了,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杀人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
杜鲁门本计划通过肥前藩进行暗杀,没想到他们自己忍不住动手把人给锯了,这是我完全没想到的。
“不过,那个想暗杀杜鲁门的家伙就这么没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算落了地。”
耳朵上一直跳动的疼痛也减轻了。
杜鲁门如释重负,一头倒在床上。
“呼——”
今天的被子格外轻盈,像羽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