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晨猛然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我……没死？”
“是啊，我也很好奇你居然能活下来呢。”在他旁边传来懒散的声音，他认得这是江白的声音。
他转过头去，江白正甩给他一个水袋。
“先喝口水。”
白晨坐起身，二话不说打开往嘴里送了一口。“咳咳，这水味道怎么怪怪的。”
“太久了吧。”江白拿过来凑到鼻尖嗅了嗅。
“不是，有一股甜味。”
“这你都尝的出来……”江白嘀咕着说。
“你放了什么？”白晨瞬间警觉。
“没放什么，加了点料。”
“尿？”
“料！”江白纠正他的发音，“一个小小的恶作剧，我往里面洒了点石粉。”
“你还有心情恶作剧？”白晨狠瞪了他一眼，“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要感谢我救了你。”江白端起手，“不过话说回来，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在巨孟的攻击下活下来的，能跟我说说么？”
“你应该知道我身上有魔咒的事吧。”白晨知道江白已经知道魔咒的情况，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魔咒。
江白点点头。
白晨接着说：“听百宝说，我很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在我快要死了的时候，百宝把他从魔域带出来的三道魔咒设在我的灵魂上，锁住了我的命格。让我活了下来。”
“三道魔咒？”
“其名分别为众生，往生和罪生。虽然我也不清楚这其中的内涵，但通过一些手段，我意外发现自己可以与魔咒沟通，使用它的力量。代价是……魔咒的力量不会补充，我用的越多，魔咒就会变得越来越虚弱，直到破裂。”白晨神色黯淡，“当三大魔咒破裂之时，我就会死。”
“那你也比普通人强多了呀，起码有三道保命符呢。”江白笑笑，忽然僵住。“难怪你那么拼命，原来是不会死啊。害我还担……”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每次使用它的力量时都会感觉到自己变得有些狂躁。”白晨皱住眉头，“百宝曾说，我若是不懂得克制，迟早有一天会沦为魔咒的奴隶，在死之前会先失去自我。”
他吐了口气，扭头一看魔剑还在自己身边。他拿起魔剑，放到自己的眼前道：“我越来越觉得，我作为一个人类能拿起这把魔剑就是拜我体内的魔咒所赐。只是我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
“就像尝过力量的滋味就割舍不掉的那种感觉，我懂我懂。”江白意味深长地微笑着看他。
“不，你不懂。”白晨眼角一颤，觉得这小子必定不安好心。“这次是迫不得已，我才不是那种贪婪的人。”
“好了，话题到此为止。”白晨从地上爬起来，拉伸了一下身子。不管是什么时候，魔咒的力量还是那么神奇，居然能把身上的伤势也都恢复了。
“别站那么高，我们现在的地方可不安全。”江白淡淡地说。
白晨这才发现他们现在是在一个石坑里，头顶上有个类似天窗的洞口，不过不太高，稍不注意就会像土拨鼠探出洞口那样伸出脑袋。
“我们现在在哪儿？”他赶忙问道。他记得自己倒下的时候还在大幽山深处，江白救下他时也不太可能直接就带着他离开大幽山，所以大概率他们现在还在大幽山里面。
“当然是战场上了。”江白脱口而出，“在你醒来前不久，神族和魔族再度爆发混战，把黑铁军也围了饺子。不过咱们现在这个位置刚好处于战线边缘，小心一点的话，逃跑还是不成问题的。”
“百宝呢？”白晨问。
“兴许逃了吧。”江白无所谓地说，“你要逃么？”
白晨低头想了一会儿，目光慢慢沉了下来。
“不，我不会逃。这里有我的战友，我不会当逃兵。”
又过了两层塔后，沐雪非感觉自己终于到了顶层。
前面的两层很平静，平静得像是攀登一座寻常的高塔。但在经历之前的诡异之后，沐雪非反而对这种平静更加觉得不安。
踏入顶层，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地面上一个熟悉的圆圈。所不同的是，圆圈周围不是蜡烛，而是冰晶。
圈内则是一层白白的雪花，在雪花中间跪着一个人。
沐雪非屏住呼吸，瞬间警惕起来。她抬起飞羽剑，将其举到自己身前。见中间的人没有动静，才稍稍把注意力往四周发散。
她记得烛风说过，在这里会出现一个无形的熔炉，不太难找。于是她把目光往周围扫了一圈，但除了中间雪花跪着的人外，找不到任何异样的东西，更别谈百宝的下落。
她缓缓挪动脚步，向中间靠近，也把全身的注意力上升到极点。
当她走近雪花圈里时，跪着的那个人的形象逐渐在眼中呈现。
看起来是个女人，身后披着白色的披风，身上是如雪花同样纹路的衣裳。被雪染白的秀发下是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这张脸！
沐雪非瞪大了眼睛，踉踉跄跄地后退数步，差点没站稳。
那个女人的脸居然是她的脸！
那个女人看上去像是死了，所以在她眼里就像是看着自己死在雪里。
“这难道又是什么把戏？”她强压下突然激烈的情绪波动，强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不可再中了圈套。
随后她坚定信心，直接把飞羽剑指向了跪地中的另一个自己，慢慢地前进，直到剑尖触及对方白皙的额头。
刹那间，从白皙的额头处破碎出朵朵晶莹雪花，在剑尖边沿绽放。
沐雪非愣了一下，转眼间看到对面的整张脸逐渐破碎，也随之化作了纷纷雪花。这种感觉太诡异了，就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正在破碎，化作了漫天的飞雪。
她忽然地一动不动，目光慢慢呆滞。
对面的身体也开始破碎化作雪花，随着不知何处起舞的风，雪花们围绕着沐雪非卷起，盘旋在她的周围。
沐雪非渐渐地觉得冷了，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正在一寸一寸地冰冷，手脚已失去知觉，连思维也变得慢了。
手中的飞羽剑不受控制地坠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而她连那声音都觉得遥远。
“原来我是看到自己的死亡么……”
她的意识逐渐涣散，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她最后的视线。
百宝喘着大气，像蛮牛一样冲过去径直把沐雪非撞开，将她撞出了雪花的包围圈。
“好险……差点没赶上……”百宝上气不接下气，内心更是心有余悸。
不久前，他发现自己莫名被掉到了锁魂塔的下层，急得他拼了命地往上赶。好在下层里面虽然有不少邪魂，但并没有攻击他，使得他最后还是赶上了顶层的这一幕。
“你给我出来！”他几乎是咬着牙嘶吼道。
“在呢。”
空气中有人回应了他。
在倒地的沐雪非身侧，一个像是流水又像是透明的晶石凝聚成的少年飘浮着显现。
这些透明的晶体结构在少年脸上很难将他的面容都完全在百宝眼里勾勒出仔细，但百宝能感觉到他在笑。
是属于少年恶作剧般的坏笑。
“好久不见。”少年开口，声音有些轻浮，似是恶作剧的口吻。
“你少来这副面目示人！”百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少年笑了笑，然后低头看向地上的沐雪非，无形的手指轻轻一勾。
沐雪非随即从地上慢慢地悬浮起来。此时的沐雪非已经昏迷，或许身体里面也有不少损伤，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上已看不到一丝血色。
“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是在那样狂躁的环境下，还是没能看到她大开杀戒的场面呢。真是执着的坏人啊……难怪会让你这么喜欢。”少年淡淡地说。
百宝猛地抓起地上的飞羽剑，指着他，“我能让你出来，也能让你回去！”
此时飞羽剑正在灼烧着他的手心，冒出滋滋白烟，痛得百宝嘴角乱颤，但眼睛仍是异常坚定地盯着对方。
“要来威胁我了么？”
少年扭头看向百宝，手指轻轻一弹，飞羽剑的剑尖随即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百宝的手腕受此折弯传来一阵刺痛，飞羽剑随即脱手，横刺进一侧的墙壁上。
“你连剑都握不稳了。”
百宝咬着牙，无法反驳。
此时少年轻轻放开手掌，手心处冒出一个湖蓝色的光球，正在闪烁着光芒。“这是当今魔域奇部之主三分之一的魔魂，他本想借助旁人的手段将利刃插入我尚未成型的魔心，之后通过神族阵法的掩护，暗自施展来自地魔的噬魂之术。可来自地魔的手段，又怎能在我身上起效？”
他手掌一收，掌心处的光球随即融入他的体内，无形如流水般的躯体上能分明看到它正在少年体内。
“他还不知道的一点是，锁魂塔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锁魂，它本来就是一件融魂工具。在它面前，所谓噬魂之术亦不过如此。我正好可以将计就计，将他引入锁魂塔内，正好补足了我重燃魔心所需要的最后一点能量。”少年眯了眯眼，“也就是说，你很快就能亲眼见证不朽的诞生了。”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百宝还是对这一幕的到来之快感到惊心。在内心的震惊之中，他问出自己一直感到困惑的问题：“你怎会拥有驾驭神器的能力？”
“这是一宗交易。”少年想也不想。
这时，他突然闪到沐雪非的身边，伸出如冰晶剔透的手指划近沐雪非雪白光洁的脖子，渗出一丝血丝。
“不过，我突然有个想法。我现在还没有彻底完成融魂，魔心重燃也还差这最后一步，而你依然拥有翻盘的机会。你，会为此杀了我么？”
少年微微侧过脸，晶莹剔透的脸上，双瞳突然冒出了红光，如同两颗燃烧起来的红宝石。这一刻，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睥睨天下的厌恶与漠然。
百宝的心跳忽地停止了，感觉不到跳动。少年说得对，只要杀了他就可以把一切阻止。但在这一刻，他却动不起杀心。
“你在恐惧……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呢……”少年冷笑一声。
冷笑过后，少年开始狂笑起来，更像是在大声嘲笑。
“哈哈……哈哈……”
笑声持续了一会儿，直到他慢慢地把笑容收住，变作冷漠。
“我看出来了……所以，让我来帮你吧。”
只见他话音刚落，冰晶剔透的手指瞬间掐住沐雪非的咽喉，只要轻轻一拧就能将她的脖子拧断！
“不！”百宝嘶吼出来，火红色的瞳子瞬间点亮，像是在燃烧。他手掌一吸，将插在墙上的飞羽剑重新吸进手中。
“放开她！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你错了，这不仅是我们之间的事。”少年冷淡地说，“当我回归之时，无论是她，还是外面的那些人都会死。我想看看，为了你选择的答案，你能做到怎样的程度？”
这一刻，百宝忍住飞羽剑对身体的侵蚀，反而越握越紧。他死死地咬着牙，双目已经染红，獠牙疯长，面容也由此变得格外狰狞，如同一只嗜血的魔鬼。只有在这一幕下，人们才终于回想起他本来是一个魔族。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逼我……”
“嘘……”少年伸出一根手指贴近嘴巴，作出噤声的姿态，也由此打断了百宝的话。
“我在帮你啊……寰瀛之内，只有我会帮你。就算你是要我的命……都可以。”
百宝整个人都在颤抖起来。
“现在……证明给我看，杀了我！”少年松开沐雪非，迎着百宝张开双臂，瞪大火红色的双瞳，脸上绽放笑容。
霎时间，他身后的沐雪非脸上瞬间发紫，变得格外痛苦。
“我杀了你！”百宝的理智逐渐失去。
“很好，真好啊……”少年笑得更开心了。
“你别无选择。”
百宝猛地跃起，一剑刺进少年透明的躯体之中。飞羽剑刺进瞬间，少年如流水般的身躯忽然凝固，就像把剑卡在里面。
“旌旗漫，天雷葬；风生起，残阳血。可惜不是熟悉的故剑……”凝固中的少年感叹道。随后他的身体开始快速地融化，不到片刻便化为冰晶水沫，向四周发散。
在其消散的同时，无尽的笑声一直在百宝耳边回荡。在这无尽的笑声中夹杂着像是呜咽的哭声，又好像是有人在故意这样去唱歌。这些杂乱的声音一股脑地涌进百宝的脑海里，在混乱不堪中莫名地有一丝伤感。
他感到自己的内心忽地像是缺了一格，空落落的，竟是有点想哭。
突然，整座塔开始激烈地震动起来，周围的墙壁正在开裂，显然是自毁的前兆。百宝想起烛风说起的话，只要把飞羽剑插进无形的烘炉之中便可开启锁魂塔的自毁，敢情刚才他是无意之中达成了这个条件。
不过烛风没有说明的是，在锁魂塔自毁时会对塔内的人造成伤害。
在紧急之中，百宝压下所有情绪，回头抱起沐雪非，将她放回到雪花围住的圈内。他小心地把沐雪非扶着坐起，后者则在无意识中以跪姿坐下，一如她刚进来时看到的另一个自己。
如果百宝知道伏唯给过沐雪非出去的口诀，也许不必这么麻烦。但现在他必须考虑自己的办法。
在魔域之中，有一门特殊的传送阵法。通过提前布设阵法开启，可以将施法者或者他人传送到别处。
这门阵法由魔域上古时代的三大君主共同所创，只有极少的人能够掌握并流传下来。据说当初奇主就是靠着这门阵法才在死亡边缘的暗堕日中活下来。
巧的是，百宝也会。更巧的是，阵法需要的布设也早就准备好了。百宝无从知道这一切是否本身就在那人的计划之内，还是说这个阵法本身就是为他自己而设的。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百宝现在要征用这里的一切。
他十指相合，驱动法咒，刹那间原本散落地面的雪花再度飘起，将其中的沐雪非团团围住。
“限门，起！”
原本集中的雪花顿时散开，但其中已没有沐雪非的身影。名为“限门”的法阵就这样将沐雪非送出了塔外。
在送走沐雪非后，百宝自知自己现在的能力不足以把他和沐雪非都送走，所以接下来他必须直面锁魂塔的自毁。
他从虚空眼中取出魔翼，巨大的魔翼瞬间将他包裹起来，而在魔翼合拢的瞬间，整座高塔轰然爆裂！
此刻塔外的众人在高塔发出震动之时已觉察到其动静，魔将和神将们纷纷脱离战斗，就连地面上交战的天兵、魔族和黑铁军都不约而同地停下，纷纷望向摇摇欲坠的锁魂塔。
不久前刚从锁魂塔出来的伏唯，这会儿刚刚脱离了战斗。原本南横也的目的是让他再想办法进入塔内把郡主带出来，其他人则负责为其掩护。但那道口诀没办法让他再进去，唯一的办法只能是郡主自己出来。而由于魔族的进攻愈发凶悍，黑铁军的抵抗正在变得越来越弱，若不是有神族相助，他们只怕早已失败，于是伏唯也只能加入战斗，为郡主出来争取时间。
而现在，他们等到了。
在所有人的不经意间，沐雪非突然出现在黑铁军的阵中，而在她现身同时，锁魂塔瞬间爆裂，激起一场半空中的爆炸。
不论是神，魔，还是人，在这一刻都被突然出来的沐雪非吸引了目光。而在他们没注意的时候，百宝和高塔其他破碎的碎片一起，正在被甩飞出去。
百宝用魔翼包裹着自己，闭上眼睛，感受着风从耳边快速穿过。
他明白，这场噩梦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