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慕急匆匆起身,连茶杯都打翻了,剩余的茶底溅湿了邵茹烟的衣袖,她不明所以,萧慕只说:“夫人见谅,营中军务繁忙,这几日便不回府上了,私塾一事,全凭夫人心意即可。”
邵茹烟半抬起的手停顿一瞬,复又放下道:“我知道了。”
萧慕说有事是真的,军务繁忙却是假的,他带着玄鸦赴月戎公主的约,双方见面,彼此都熟悉非常。
越过陵州,便是平州,出了平州再过甘州便能到达喜都,萧慕等在陵州与平州交界处的客栈,这里没什么人光顾,便被萧慕买下来当做应天阁的据点。
月戎公主为人豪爽,向来直抒胸臆,她才一见人便说:“听说大梁皇帝死了?”
木依尔有些替主子尴尬,他以拳抵唇咳嗽两声,羡慕却笑着叫他无须在意。
“月戎公主此次前来本就是为了乌尔族与大梁互市一事,先帝封禁互市已久,公主此番来得正是时候。”
萧慕这便是与月戎公主同一个意思,同仁帝死得巧,死得妙。
月戎公主笑了,她喝了一大口酒又问道:“许久不见,父亲让我问候木阁主可好?”
玄鸦听了有些紧张,他目光盯紧了萧慕,倒不是怕别的,就是怕他主子听了不高兴的事一不小心要大开杀戒。
萧慕也跟了一口酒反问:“乌尔王可还康健?”
月戎叹了口气:“不比当年,若非如此,此次来朝,便是我随同父亲一道来。”
“如此,”萧慕将手中酒杯转了两圈道,“草原的雄鹰也有折翅的一天。”
这话属实带着点冒犯,果然月戎听了就皱眉道:“少阁主这是什么意思?”
“公主莫急,在下是想说,如今坐在这里的既是你我二人,便要说些年轻人才懂的事。公主可知先帝当初为何坚决不肯开放互市?”
“因为除了乌尔族以外的其他小部族以次充好,送来大梁的马匹都是下等货。但同仁帝以偏概全,借故将互市全部堵死,这对乌尔族来说不公平!”
“错,公主说的只是表象,实则是因为前朝废太子案,或者说因为应天阁。”
月戎公主一凛道:“你什么意思?”
“木阁主当年为了财物不惜重金组建的弯刀,乌尔族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月戎当然没忘,说起来废太子一案就是起势于互市,应天阁两头吃,既答应了同仁帝陷害萧宁,又答应了乌尔王替他夺得苍州山脉的一片草场。
于是才有了弯刀,一个由乌尔族人和大梁人共同组成的奸细队伍,他们通过互市出入边境甚至不用身份盘查,久而久之弯刀内部自然有人贪得无厌生出异心,在弯刀里待久了,人便会模糊自己的归属,况且他们本就是不被需要不被认可的一群人,没人看得起奸细,也没人愿意做奸细,他们因为各自的苦衷只能找到这样一个肮脏的栖身之地。
木阁主是这样的人,他会利用人性的弱点,利用他们的脆弱,利用他们的憎恨,利用他们的贪念,他有很多的钱,买一些没钱只能等死的人的命。
同仁帝的目的达到了,可他没想到弯刀并不是一把他可以用完就丢的刀,这把刀噬血,同时也吞没灵魂,在他即位不久之后便暗地里派锦衣卫绞杀弯刀,只是当时为时已晚,弯刀已经深入大梁深处。
木阁主本就是个疯子,只要有钱,他才不在乎国将不国。可是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捡到了还剩半条命的萧慕,也捡到了送自己去阴曹地府的无常。
“如果我没猜错,”萧慕胸有成竹,“乌尔王此次未能前来,并非疾病缠身,而是被人所伤。”
月戎内心一惊,强装镇定道:“我要和木阁主亲自谈。”
“怕是不太方便。”
“什么?”
“我是说木阁主他老人家不太方便,毕竟,人彘耳虽能听,但口不能言,鼻虽能闻,但眼不得明,四肢尽断,光秃秃的只剩个躯干,也没法接待公主不是?”
月戎被他说得越来越心惊,竟忍不住想吐,她半掩着唇道:“你怎么如此……如此……”
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萧慕便接着说:“如今大梁已经易主,应天阁也合该换个人来坐镇,乌尔族若想重开互市,公主便要好好听我一句劝,弯刀不除,你我两族皆难得安宁,乌尔王被弯刀刺杀一事,我已有所耳闻,因为乌尔王与先帝一样,唯恐后患无穷。”
月戎公主此时稍微冷静了下来,她思考着萧慕说的话是否可行,半晌才斟酌道:“你要如何?”顿了顿又说,“我该如何?”
萧慕笑了,玄鸦也松了一口气,他这才放下心来,因为乌尔王是个老顽固,与木阁主有些交情,又不知道木阁主喜欢干那些龌龊事,是以叮嘱月戎公主一定要见到木阁主才好谈事情。
可木阁主已经被萧慕挫骨扬灰,人彘一事倒不是假的,只是放了两个月萧慕也恶心得要死,便让人将坛子扔进火堆里一把火烧了。如果月戎公主执意见人,怕还真难办。
萧慕想要彻底除掉弯刀,便需要与乌尔族合力,否则野火烧不尽,弯刀势必会卷土重来。
“应天阁从即日起易主,公主只需回禀乌尔王,木阁主是被弯刀刺杀身亡,乌尔族需助我应天阁一臂之力,彻底铲除大梁和乌尔族的弯刀余孽,两族才有机会再次开放互市。”
“我如何信你?”
萧慕轻松道,“公主此次进都要笼络的可不是新帝,而是他身边的红人,锦衣卫指挥使,严睦方。到时你与他说起我,他自会卖你个面子,答应帮你。”
“真的?”
“千真万确。”
几日后,萧勤接到了邵茹烟从陵州寄来的信,他打开翻看了两眼便丢给严睦方:“你瞧瞧你瞧瞧,人才放出去多久就这么野,我都不敢跟皇祖母说,不然她听了指不定就要驾鹤西去了。”
严睦方才将信收好,严岐便从门外进来报信:“陛下,主子,乌尔族的月戎公主到了,现下正在城门外候着。”
“这么快?”萧勤随口一问,转而又像模像样地说,“咳,传吧。”
严睦方看他一眼,他才又改口,不过在严睦方听来并没什么区别。
萧勤大手一挥道:“快请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