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枳看完了这封信,十分郁闷。
说真的,他跟澹台素早就没有什么情爱可言了,而澹台素也从没把他当个正经前任。
按理,他们两个没必要这么避嫌的。
但今天的澹台素却像是吃了哑巴药一样,屁话没跟他说一句,这就让魏枳感到十分不妙。
这不是澹台素应有的作风,即便澹台素早已堕魔,但他的口才却是整个大陆公认的出众,绝不会这般沉默寡言。
而且,更让他有些不太喜欢的是,他在信中居然提到了“林惋”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像是一块棉花,被塞到了魏枳的嗓子眼里,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
“林惋是谁?”
魏枳把这封信拿回去,给江抚仙看。
江抚仙扫了一遍,对信中的很多地方都充满疑点。
魏枳眼睛都不抬,撒谎道:“不认识。”
“不认识?”
江抚仙挑眉,将这个名字反复读了几遍:“这个名字跟林憬的名字很像,他不会是林憬的兄弟姐妹吧?”
“不知道。”
魏枳对这个问题的态度说得上冷漠,不等江抚仙反应过来,伸手将那封信抢了过来,揉成一团,捏成齑粉。
江抚仙愣住,魏枳板着脸说道:“事情到这里就已经解决了,我已经派人将那个神庙给烧毁封印了,你要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就去找澹台素算。”
“当然,也请你信守诺言,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给林憬招揽香火。”
魏枳说完,扫兴地站起身。
江抚仙被他这一系列操作弄得搞不清状况,他追问道:“你到这儿就结束了?不打算继续查下去了?澹台素的信上写到了,这个神庙与林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你就不怕他们继续纠缠林憬吗?”
“我会保护好他。”
“再者说了,薰风城,烈光城,巫泽城这三座城乃是人,仙,魔三界的交接之地,属于三不管的混乱状态。”
“这三个城池城主都十分残暴凶狠,昊玄帝君,琴昂,包括我们人界都无法彻底接手管辖。”
“如果谜底藏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的话,我宁愿让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也绝不会带林憬去涉险的。”
“……”
江抚仙哑然无语,而魏枳已经走出门,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魏枳下山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凌晨,天光乍破,整个流云宗都笼罩在一种寒冷而清新的秋日晨光之中。
魏枳独自一人走下石阶,一路上看见不少流云宗弟子正扛着一些竹担缓缓走上山。
但魏枳的注意力并没有在那些人身上。
“林惋”。
这个名字犹如魔咒一般,困扰着他的心灵。
他该如何去形容林惋呢?
林憬的“爱人”,或者说,是自己的“情敌”?
林憬的确喜欢林惋,这是不争的事实——尽管鲜少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但林憬和林惋之间的感情,并不像他和澹台素之间的感情那样冒昧。
林憬刚嫁给魏枳的时候,只有十几岁,他对魏枳怀揣着最纯粹的爱和期待。
但也正是这个时期,他却遭到了来自心上人的最纯粹的恶意和伤害。
林惋刚好出现在林憬受伤最重的那段时间里。
林惋虽然跟他一样,是个金盏奴,但他却比林憬要强大,比起魏枳要温柔。
林憬被这样一个同病相怜且温柔强大的人小心翼翼地呵护过,又怎么可能还苦苦巴望着魏枳回心转意,等他来安慰自己早就死掉的心?
在感情中一败涂地,几次寻死的林憬甚至曾鼓起勇气,找到魏渊明和雪后面前,以死相逼,说要跟魏枳分手,跟林惋在一起。
而他们两个的结局,却几乎与他和澹台素的结局如出一辙。
澹台素那时候尚且是人界有头有脸的“儁伟四杰”,金鸣皇子,求爱不成,大可潇洒转身。
但林惋就不一样了。
一个大胆到与大殿妃产生情愫的金盏奴,只有死路一条。
尽管林惋最后想方设法逃出梁秋国,前往包庇三界叛徒和逃犯的薰风城,捡回一条命,但林憬的心也随着他消失在梁秋国的那个夜晚,一起被他带走了。
从那之后的几百年里,魏枳都要被迫忍受枕边人在梦中呢喃别人的名字,即便两人后来重修于好,魏枳努力试着挽回感情的时候,林憬都会冷不丁地在意乱情迷之际喊错人名,弄得魏枳很是丧气恼火。
林惋在兄弟中排行第十。
林憬会叫他“十哥”。
“十哥”的发音跟“枳哥”有些像。
魏枳只能糊弄自己,权当他发音不清,喊不明白话。
魏枳沉浸在对往事的遗憾之中,冷不丁撞到了流云宗的一个弟子身上。
那弟子被他撞歪身体,怀中包着的一些刻了字的香烛露出来了一些。
魏枳心情很差,没跟他说对不起,但他的眼睛却瞥见了那个弟子怀中的香烛,那上面写着几个字——“弟子江抚仙敬献恩师林痕雪”的字样。
林痕雪……
这个名字对魏枳来说比较陌生,但从文字内容上可以看出,对方应该是江抚仙的师尊。
江抚仙虽然位列飞升四君之一,但修仙的时间却只有百年左右,而且是从二十岁成年之后才开始修仙的。
他师尊的真实身份,一直是个谜。
没人知道他师承何派,只听说他有个不成器的师弟,世人称为百里君。
他们的师尊是个无名无姓且不知灵根属性散修,他在江抚仙步入金丹期之后,形神寂灭,不知去向。
魏枳其实对他的那个师尊的身份很是好奇,但他现在没心情仔细考虑这个“林痕雪”的底细,而是打定主意,绝不能让林憬去见林惋。
他不顾一切地砸钱出力希望林憬走上正途是一回事,但要是让林憬借这个东风去重拾旧爱,那对他而言未免太窝囊了。
魏枳离开了流云山,回到了茶团殿。
回来的时候,林憬已经醒了。
林憬可能察觉到自己昨天睡了两次,是被魏枳做了手脚,因此,今天在面对魏枳的时候,他显得十分警惕。
他守着一只煮茶的小炉子,脊背挺直,像只紧绷绷的小猫,瞪着漆黑的眼珠子,看着魏枳。
魏枳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给我倒一杯茶,端碟点心。”
他边说边坐在桌子边,用一条胳膊支着自己的脑袋。
林憬不听,也不干,他起身走到魏枳面前,酝酿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我今早去找鸿禧神君了!”
“嗯。”
“我已经向他告状!说你不好,让你回孔是今那里去了!”
“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给我走!你不能在我这儿了!”
林憬被他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拿手里扇炭火的小蒲扇打他。
魏枳不紧不慢地看了看他,说道:“灵君,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你想把我打发走,可没那么容易。”
“你说你可以把我赶走,可是证据呢?”
林憬有些惊讶,反问道:“什么?什么证据?这需要什么证据。”
“你向鸿禧告状,把我调走,那么手上应该拿到了鸿禧给的调令。你把调令拿出来给我看,只要你拿的出来,我立刻就走。”
“你……我……”
林憬被他问得呆住,隔了半天,林憬才小声说道:“我,我只跟鸿禧神君说了一遍,神君没说有调令的事,就说……就说……会告诉孔是今的。”
魏枳看他张口结舌的样子,很是有趣,便继续逗他:“没有调令?那你就无权把我赶走,等调令下来再说吧。这年头白纸黑字的东西都会被人抵赖,口头说的话又怎么能当真?”
魏枳说着,自己起来,走到林憬的小茶炉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是真不拿茶团殿当别人的地盘,林憬觉得很受玩弄,很受轻视。
他哪儿知道,孔是今和鸿禧都得听魏枳的主意,他们俩没有一个敢违背魏枳的意思把他调走的。
魏枳也是咬定了这一点,才会这么放肆。
“你这人怎么这么坏?你不能喝我的茶!”
林憬气呼呼跑过去抢魏枳手里的茶杯,可他没有魏枳高,魏枳举起手,林憬就够不到那个茶杯了。
林憬急得跳了几下,还是够不着,眼睛都有些红了。
魏枳看他急得想哭,连忙把手放下来,林憬终于抢过那个茶杯,然后当着魏枳的面把茶水泼在地上,说道:
“你走!我这里不欢迎你!”
在林憬自己的记忆中,他从没这么生气过,因为他深知自己的出身低贱,虽然从小锦衣玉食,但他始终不会以“主子”自居,平时待人接物,也尽力追求与人为善,以免贻人口实。
像今天这么冲动地发脾气,还是第一次。
尤其,两人在争执的过程中,林憬还不小心揪住了魏枳的头发,把魏枳的辫子都揪松了。
他的表情与其说是气愤,还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害怕,怕得浑身哆嗦,眼泪也不争气地往下掉。
毕竟他从没对别人发过火,而在他心里,“拂霜”的修为很高,他不知道自己冲“拂霜”发火,弄坏了他的发型以后,对方会不会借机攻击他。
“你哭了?”
“……”
魏枳顾不上自己被抓松的头发,忙着安抚林憬。
但魏枳刚一戳破这个窗户纸,林憬只觉得自己很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对方的话像是一阵风,立刻把他所有的“凶狠”都吹翻了。
“……”
林憬所有的怒火都垮了,别扭地放下茶杯,开始坐在席子上,抱着膝盖哭。
魏枳连忙跟着坐在他的身边,试着去搂他:“怎么哭了?我看看。”
“过来我看看……”
魏枳把林憬搂在怀里,可林憬嫌他暧昧,使劲儿挣开,就是不让他碰。
“这么抗拒?你生气什么?就因为我顶了几句嘴?”
林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跺脚说道:“我讨厌你说篾篾不好!我不管,我要去找篾篾给我出气,我要回蕞都,回玉皇城,我要找篾篾给我做主!你们都是坏人,现在这个世上只有篾篾对我最好了,只有他不会伤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