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皎皎不露声色道:“孙都督牺牲于白石关,确是憾事,怕是谛戎狡猾,他才着了道。”
“哪儿啊王妃。”那老兵道,“谛戎狡猾归狡猾,但孙都督是谁啊,咱们凉州自己的将军啊,他来凉州前,战绩亮眼,那么多年轻将领,就属他让秦王殿下最为看好,有他在,就算出了意外,也绝不可能无人生还呐。”
“无人生还?”
“是啊!就因为无人来报信,大战三日后我们才找去白石关,那真是惨呐,全是残肢断臂。”
老兵正要详细描述,苏正清咳了一声,“细节就不要讲了。”
“哦,那总之呢……我们那天救下了三个人,一个疯了,还有一个呢舌头没了,就剩一个腿断了但不影响脑子的,城里的大人便要提审他,询问当时情况,我那时负责送他进城,他在马车里与我说……”老兵叹了口气,“他说,他进了城肯定没命,叫我记下,他说那日大队人马原不会走白石关,是有人刻意误导了孙将军,还说……孙都督在出征后出现了中毒的症状,迫不得已延误了一日的行程,直接导致计划整个都出了差错。”
“他那时讲的颠三倒四,我听得也糊涂,没上心,没想到……第二日便传出他突发疾病死了的消息。”
殷皎皎缓缓道:“误导孙将军以及让他中毒的人或许就在城里。”
“我后来也明白了。”老兵苦笑道,“凉州如今这个样子,跟城里那些人脱不开干系,可明白又如何,大家多年打不着一场仗,不是跑就是逃,早没心气儿了,本以为孙都督来了能有点办法,没想到,反害了他,连尸首都寻不见,他也没娶个好婆娘,下葬那日称病不来,其实呢,早套了马车要回东都了。”
苏正清又咳了一声,这回老兵不听了。
“苏副将,你别咳了,我知道,孙夫人是宁远县主,王爷的义妹,可那又如何,王爷说了,便是他自己若犯了法照样挨罚挨骂,她比王爷还厉害?”
“这个……”
“宁远县主自嫁来凉州就没见过她和孙都督同席过,都督做什么都想着她,可她呢,连婚房都不让都督进,日日不是弹琴就是访友,访的呢全是那群坏官儿的夫人,尤其是那沈夫人,县主差点要认她做干娘了。”
殷皎皎诧异:“这种后宅之事您也知道?”
老兵脸一红:“我婆娘曾在孙府后厨做事,知晓些里头的事,王妃,我可真不是乱嚼舌根的人,实在是看不下去。”
“她访的应当都是都督的同僚或是上级,这在官眷里不足为奇啊。”有人插言,“为了夫君的仕途这是必做的。”
“诶,我哪能不懂这个,可她不是为了夫君的仕途,有一回,她在孙府大摆宴席,宴请沈夫人和一众官眷,席间谈话有东都有王爷也有早亡的顾将军,关于孙都督的只一句,那就是沈夫人哀叹,说县主可怜嫁给了孙都督这样不懂风情的粗人,王妃,您听听这话是人话吗?后来都督回来与她吵了一架,从此,都督愈发早出晚归不与她见面了。”
若不是知道这老兵不知东都里他们三人的事,殷皎皎几乎要以为他在讨好她了,没想到,顾雪芝竟还有这一面,她不满与孙仲游的婚事没什么,不肯与他同房也情有可原,但堂堂一个圣上亲封县主要认边镇知州的夫人做干娘,就很有些奇妙了。
假若……孙仲游才是东都派来凉州搅乱浑水的第一人,那么……沈如松一定会对付他,若孙仲游意志坚定,那便只能从别处下手……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蹦了出来,一个绕是殷皎皎特别讨厌顾雪芝,也很难想到的念头。
她赶紧压下,道:“说来,我听闻军中若是有像白石关这样的大败仗,定然会在事后集结凉州所有官员一并复盘,再递折子去东都,东都也会派人下来复核,若是孙都督真是因自己人而无辜冤死,当时东都来的人也没调查出来吗?”
“嘿。”老兵笑道,“王妃您呀是不知道这里头的说道,若是几日前,我绝不会和任何人讲这些,但现在有秦王殿下在,我便可以跟您说了,东都下来的也是他们的人,您说能调查出什么?孙都督死后的有一日,我借着寻路的名义偷偷跑了一趟白石关,将孙都督先前走过的路都走了一遍,发现个怪事。”
“什么怪事。”
大家异口同声。
“都督好像……再绕圈子,他们当初的目标是夺取一百里外的灵桐河谷,当时那里驻扎的了谛戎大将韩延古,大概三千人左右,这些年谛戎东进,几乎走的都是这里,孙都督是想突袭打他们措手不及,先杀一波锐气,待他们追来,再关门打狗,计策是不错的,即便身子缘故耽误了也不至于全部放跑,便是放跑了,依那韩延古的性子,必得狂追不止,这不就上钩了?”
结果是,孙仲游突袭失败后没有立刻返回,反而又耽搁了两日才拔营回凉州,回来的路上,不走直线,反绕到了另一边的松雪坡,一个大圈转完才回身狂奔几十里去了白石关,此时,白石关已有两万谛戎人埋伏,直接将这五千凉州军埋骨当场。
殷皎皎骤然想起帐中地图画的那些圈,几个圈圈连起来,可不就是在兜圈子。
“我回来后和弟兄们私底下讨论,估计啊,是谛戎萨满做了法,迷惑了都督的大军。”
老兵神秘兮兮道,“真的,王妃您别不信,他们那邪乎着呢。”
故事就此听到了头,殷皎皎瞧着兴致勃勃要给她讲萨满典故的老兵,忙给苏正清眼色,苏正清会意,寻了个由头,脱了身。
“王妃,这些闲话若是听得不开心莫要放在心上。”
殷皎皎摇头道:“没有不开心,挺开心的,不知那萨满施法会是怎么个情形。”
“我倒是瞧过两回,又唱又跳可古怪了。”
殷皎皎有一下没一下的听苏正清讲萨满,心里想的却是别的,沈如松这回设计萧元驰大概率是故技重施,照搬当年设计孙仲游的办法。
她想起先时沈如松与她说的话。
“明日,最迟傍晚便会有让王爷不得不出兵的理由,不管他怎么想,下官和同僚都不允许他退却,总之,两天内,他一定的走,凉州攻打谛戎的路线统共也不过那么几种,稳健一点走松雪坡;迅捷一些就走白石关,下官猜,王爷会走白石关,毕竟,秦王是大雍的英雄,不会因为有败绩就绕道,相反,他极有可能,只走这一条。”
“那么……”沈如松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下官便有办法让他和当年孙都督一般遭遇。”
“一个深受皇恩的皇子死在凉州,沈大人担得起?”
“不不,王妃错了。”沈如松摇着手指,“既要帮您,自然不能令您守寡,王爷死不得,但……未必能活得好,这样,你我都担得起,对吗?”
殷皎皎当时没回答,但心里明白,沈如松要这样的萧元驰不是为了帮她,而是为了拖她下水,关键时刻推她出去,是以,她用心记下了他的话。
如今想来,关隘便在弄清楚孙仲游究竟遇见了什么事。
“苏副将。”她道,“若有战事,方才那老兵还有资格上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