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杜二人结伴走入丽正殿,拱手见礼后依次跪坐于御案下首。
“克明,绛州之事可有进展?”李世民开口相询,目光中透着试探,语气却显得随意。
杜如晦正欲开口,房玄龄却是心中一紧,裴寂的弹劾奏折是经他手呈报给李二的。其内容几乎将敬川列为了不世之奸,罪状累累。
然而,细观那些“铁证”,不少却显得刻意为之,尤其是所谓“纵兵行凶、屠尽山匪”的指控,更是空穴来风。
房玄龄的次子房俊也在绛州,为避嫌,他未作细批便呈交圣案。却不料,竟被唤来与杜如晦共议绛州之事——难道圣上已有定论?还是另有深意?
杜如晦却面不改色,沉声答道:“圣上,绛州进展顺利。敬家铁匠已由精兵护送,旬内抵达。臣私下做主,将造纸印刷作坊的匠人也一并派往了绛州。至于杜家工匠,首批两百人将在十日内出发。”
顿了顿,杜如晦命人抬出一件器具摆在殿内,神情间透着几分难掩的惊叹:“此外,绛州录事参军呈送曲辕犁样具。臣亲自验证,此犁具轻便易用,果如敬家庄户所言,一头母牛单日可犁地五亩。”
“果真如此?”李世民闻言大为惊喜,眉宇舒展,神情中难掩赞叹之色。
现行的直辕铁犁需两头壮牛合力,日耕不过一亩多;而这曲辕铁犁竟可一牛日耕五亩,其效率整整提升十倍!
房玄龄初闻此事,激动得几乎从席上站起,连连称道:“如此神器,真乃天佑大唐!”
他那日没亲眼看见敬川庄上的耕作景象,此时神情大为震惊。
李世民和杜如晦见状,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暗笑:房相这老实模样,真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房玄龄的惊叹还未平息,长孙皇后轻声道:“二郎,得此祥瑞,不如在亲蚕大典时展于众人,既能能彰显圣恩,又可振奋民心。”
她神色从容,言辞中透着细致考量,显然已将皇室威仪与百姓教化一并纳入心中。
李世民微微一笑,目光转向皇后,话中多了几分宠溺:“若要彰显此等神器,便要辛苦观音婢亲自主持了。”
“妾身甘愿为陛下分忧。”长孙温婉一笑,目光却透着坚韧。
李世民转而看向杜如晦,语气转为郑重:“克明,炼铁、造纸印刷皆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然此等大局,须有贤能主持。可有人选举荐?”
杜如晦沉吟片刻,答道:“臣以为,阎家兄弟可堪此任。然阎立德现掌内外营造,事务繁重,难以抽身。不若派其弟阎立本前往绛州,此人善营造、有才学,且对圣上忠心耿耿,定能不负所托。”
此言一出,长孙皇后竟罕见地开口否决:“妾身以为不妥。阎氏兄弟虽攻于营造,却不善教化。绛州新政初起,尤需一位能匡正风气、教化百姓之人主持大局。”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房杜二人面面相觑,心中俱是不解。
长孙皇后向来不过问政事,今日竟开口驳斥杜如晦所荐之人,莫非是两口子正在吵架?
李二眉头紧锁,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无奈:“观音婢,朕知你心系教化,但绛州事多且繁,你身为国母,岂能轻离长安?
若是因为敬川那小子,你直言便是,何必绕如此大的弯子。”
长孙皇后端坐如常,语气柔和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陛下,臣妾所思所虑,岂止敬川一人?
绛州既是大唐中枢,亦是新政起点,造纸印刷与炼铁皆为国之根基。
臣妾虽身为女流,但也愿为这千秋功业争上一份薄功。
敬川年少,虽才学横溢,然其懒散性情若无引导,恐埋没其才。
他所作《三百千》《语文·第一册》,字里行间隐有教化纲要,臣妾料想,此不过是开篇之举,尚有未竟之功,需人引导敦促。”
李二闻言,微微一愣,眉头微蹙,似乎在回味长孙皇后提及的内容。
他转头看向杜如晦,语气中略带一丝不确定:“克明,敬川所作《三百千》与《语文·第一册》,你如何看?”
杜如晦心中一震,他虽未曾细究敬川所作,却也隐约感到其中颇有不同寻常之处。
他略一沉吟,拱手说道:“陛下,那两册书臣曾粗略翻阅一二,的确有别于坊间启蒙读物。
其文字简约而义理深远,尤其《语文·第一册》,分明另辟蹊径,且隐有引导孩童循序渐进之意。
依臣愚见,此子才思不俗,其后续之作若延续前两册格局,恐怕真能对学风教化起到深远影响。”
长孙皇后闻言微微颔首,语气中多了一分恳切:“陛下,妾身正是为此才力谏此行。
若无人督促引导,恐这后续之作终成雏形,无以大成。此事虽小,却事关国之根基,教化天下,非同儿戏。”
李二听到此处,眸光一动,心中已有几分意动。
房玄龄见状,缓缓出言附和:“臣以为皇后所言甚是。敬川才学虽高,然性情懒散,若能得皇后亲自引导,必可更上一层楼。
绛州新政初起,正值百废待兴之际,皇后此行或能兼顾多重要务,可谓一举多得。”
李二长叹一声,放下案几上的茶盏,神情复杂地看向长孙皇后:“观音婢,你倒是想得周全。既然如此,朕就依你。但最多三个月,绛州事毕,需速回长安,不得耽搁!”
长孙皇后目光清亮,轻轻点头,温声应道:“妾身谨遵圣命,必不负陛下所托。”
李二又转向杜如晦与房玄龄,神色间略显释然:“既然如此,这绛州之行,需加派人手护送,万勿疏忽。”
杜如晦与房玄龄齐声应诺:“臣等遵旨。”
李二语气稍缓,轻拍御案,道:“亲蚕大典之后十日启程,此事暂且如此定下。”
长孙皇后露出淡淡笑意,站起身向李二与在座臣子盈盈一礼,举止端庄而从容:“陛下圣明,臣妾必竭力以报。”
待长孙皇后退下,殿内气氛才缓缓松弛下来。
房杜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默默感叹:皇后素来不问政事,今日却三言两语化解僵局,且让圣上甘愿放行,果然非同凡响。
李二目送长孙皇后离去,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欣慰,喃喃自语:“观音婢,终究是朕最信任的人。”
片刻之后,李世民轻抿茶盏,神情略显深沉,缓声问道:“玄龄,裴寂过往功绩,你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