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猿抹去了鸾哥脸上的泪痕，绒毛遍布的手指带来久违的触感。鸾哥收敛悲容，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怔怔地看向傅明若。
“从前，我自以为出身高贵，依仗着不知哪儿来的傲慢，多次为难你，是我错了。”
她声音飘渺，似是在喃喃自语，又似是在对傅明若剖白。
“殊不知，在我眼中你是草芥，在别人眼中，我的性命更是比草芥低贱。”
傅明若挑了挑眉，和巨猿对视一眼。她能说出这番话，想必也是受了不少巨猿的影响。
“血债血偿。我刺了你一剑，你的血让我失去肉身，这是我罪有应得。”
她紧紧攥着手心的圆环，破碎的棱角扎破手指，却恍若未觉。
“血债血偿。无量山的神明视我们如猪狗，他们加诸我身上的痛，我也要让他们百倍奉还，这是他们罪有应得。”
眼底狠色闪过，虽是刻骨铭心的话，却被她微哽的语调说出了几分悲怆。
“一报还一报，这世道总该有些道理。”
傅明若闻言，点了点头。她与鸾哥算不上什么不死不休的关系，他们咄咄逼人，她借力打力，恩怨早已了了。
“所以.....”鸾哥顿了顿，破天荒地扬起了嘴角，似是极为喜悦、释然，“替我，替姆姆，弑神吧！”
话音刚落，一道亮光从她的身躯中飞出。破碎的神魂，借助遮天木的支撑才在凡界得以残喘，强行逼魂离体，孱弱的魂魄顿时化为光点，散逸在空中，如青烟，似幻梦......
唯有最后的余音淹留，“姆姆，我做到了我的承诺......”
一场突变，让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
唯有巨猿眼含热泪，似乎早已猜到鸾哥的选择。它冲着虚空，慈爱地笑道：“鸾哥，你是最顶天立地的孩子！姆姆为你骄傲！”泪水应声而下。
傅明若叹了口气，她没想到鸾哥会这么决绝。
鸾哥，我既然承了你的情，定会为你手刃无量山主和洛婴，千刀万剐，绝不宽恕！
她的视线扫过躺在地上，没有知觉的躯壳，突然眸光一凝。在她的手中，似乎有一样东西发出莹莹微光。
这是？
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取出。定睛看去，竟是一枚造型奇特的玉环。
它的表面布满斑驳裂痕，却被很好地拼合起来，只有边缘仍然带着未磨的棱角。
傅明若思索片刻，缓缓注入了一丝神力。顿时，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只是不见从前的懒散。
“鸾哥，鸾哥你别担心。我们找到开启地门的方法了，我会带你回家。”
“少黎。我是明若。”
圆环的那头，登时传来杯盏破碎的声音，夹杂着几道惊呼和抽气声。一时之间，七嘴八舌的话语不绝于耳。
“你......你说你是谁？”
“快让我听听，你这圆环不会坏了吧？”
“太好了！我就说傅姐姐不会死！”
傅明若听着那头的动静，突然指尖微动，嘴角的笑容蓦地加深几分。
“都别吵了！这是怎么回事？”赤朱压制住了激动的众人，缓声道，“你有什么凭据？”
“你嫌神阁正顶上的星太亮眼了，我把它挪了三厘。你说这是......”
“三厘之交。”
“三厘之交。”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只有对方知道的答案，又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可别在这么多小辈面前哭哦。”傅明若嘴角含笑，“我没事，不日就会回到神界。”
她回想起少黎的话，又连忙补充道：“你们绝对不能打开地门！”
凤师嘟囔道：“不打开地门，你该怎么回来啊。地门向来只能从神界打开呀。”
傅明若轻哼一声：“我总有我的办法。地门，绝不能被第二个人打开。赤朱。”
她只叫了名字，赤朱却已然明白她的顾虑，坚定道：“你放心，我会看好地门的。”
这是对傅明若不假思索的信任。
傅明若轻舒一口气，一直担忧的事总算有了点着落。只是......
她听着那头少黎粗重的呼吸声，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鸾哥她......”
“她还能回家的对不对？”少黎声音嘶哑，顿了顿，继续说道，“她最爱待在瑶池边。她说，水清如鉴，观己观心。哈哈，明明是小小的人儿，却总爱装老成。她分明只是爱玩水......”
笑着笑着，声音渐低，叫人不忍再听。
“少黎，鸾哥她回家了。”傅明若看向巨猿，它正默默注视着地上的躯壳，似在怀念，“她在凡界，找到了她的家。”
“那就好......那就好.......”
......
一番语毕，已是月上中天。
小蟾靠在负山的肩头睡着了，不时咂巴着嘴，晶莹的涎水从嘴角流下。
负山一边沉默望天，一边不停调整着姿势，好让小蟾靠得更舒服些。
而巨猿则默默将鸾哥的旧物埋在瘴林边。它用不再灵巧的手指为刃，一笔一划刻下碑文：神女鸾哥，顶天立地真傲骨，恨海抽身如醍醐。
傅明若微勾嘴角，指尖翻动，幻化出了瑶池的景象。碧波漾漾，宛如翠玉。任何人只要路过石碑，驻足片刻，便可看到这场幻境。
“负山，巨猿。”她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嗓音无端发冷，“关于当年之事，我好像有点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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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量山，观天洞。
自从明若神女爱上了在观天洞修习之后，此地就被划为禁区。就连洛婴神官都不能踏足此处，打扰她的清修。
夜色深沉，明若神女正闭眼吐纳。磅礴的灵力在她周身流转，只是微有凝滞，似乎对她带着本能的排斥。
“突飞猛进，不愧是你。”
一道声音从阴影处响起，明若神女却见怪不怪，只柔柔笑道：“比起她如何？”
“萤火与明月。”
明若神女柳眉倒竖，正欲动怒，却又低声笑道：“明月再亮，终会西沉。萤火虽弱，未必不可成为唯一的焦点。”
“她没死。”
“你说什么！”她登时站起来，凑到那人的面前，似乎想要分辨话中真假，“不可能！她中了噬心虫，又被我赶出了躯壳，怎么还会有活路？”
“这说明，天命不绝啊。”那道声音突然笑出了声，“天命之女，原来真的会受到天道眷顾。”
“我才是天命之女！”明若神女蹙着眉头，纠正道，“天命不属，我就逆了这天命又何妨？”
“我杀的了她一次，就能杀她第二次。”
“哼哼，看来有了无量山主撑腰，的确不一样了。”声音不知想到了什么，讽笑道，“他的灵力，你用着好像也不太顺手啊。”
“啧。聊胜于无罢了。”明若神女却不愿多提及无量山主，话锋一转，“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她没死？”
“当然不是。她没死，才是意料之中。”声音哑然失笑，“来找你，自然是有笔大买卖要跟你做，我的天命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