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砸地的声音,让院中说笑的众人瞬间噤了声。
小瘫子又发火了?
摔摔打打的。
阮凌微吐吐舌头,转身进了屋。
“是我们吵到你了吗?小林将军。”
阮凌微看着倚在床头气鼓鼓的林一诺,友好发问。
林一诺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白中布满了血丝,仿佛要喷出火来。
额上的青筋也跟着一跳一跳。
要不是不愿意开口说话,他真想好好吼阮凌微一顿。
和丫头片子们聊起掌家对牌的事,好像在看热闹一样。
不知道她自己才是那个热闹吗?!
本来他林一诺现在于府中就没有地位,阮凌微又在大夫人那里被人夺了管家之权,以后他们大房怕是要沦为府内的笑柄。
她一点都不着急!
还整天嘻嘻哈哈,等于自杀!
待与阮凌微清澈明亮的杏眼对视,林一诺的气势莫名少了一半。
她好像总是笑意盈盈地对着自己,哪怕在外面受了很大的委屈。
回到他的院子,还要承受他砸东砸西的怒火。
林一诺垂下眼眸,长长的睫羽洒下一片阴影。
阮凌微凑近瞧了瞧,替他把背后垫得更高些,让他能舒舒服服地靠着。
林一诺全程闷着头,不吭声,由着阮凌微扶着自己的身子,又缓缓松手,让自己在床头靠定。
阮凌微瞧着小林将军躲避的眼神,微微低着的头,还有逐渐红温的脸颊,抿嘴偷乐。
刚刚还牛气得很,这会儿又心虚起来,她这位小夫君可真是个宝贝。
“好啦,我们到偏殿说去,再不敢吵你了,你继续看书吧。”
阮凌微贴心地把丢在一旁的书放进林一诺手上,转身就要出屋。
阿信是知道将军在担心什么的,总不能一个屋子出了两个哑巴吧,他也没再征求将军的同意,直接开口道:
“大少奶奶,掌家对牌给了三房,我们都很担心您。”
一个“们”字把自己和将军都捎带上了,又显得他把大少奶奶当自家人,将军应该不会怪罪他的。
“这有啥可担心的,那玩意儿我本来也不想要啊。”
阮凌微有些奇怪。
“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关心这个?”
阿信语气有些焦急,“大少奶奶,谁拿了对牌,谁就是当家主母啊,这权力怎能落在三房手里,若还是大夫人掌家也就罢了,三少奶奶当了家,怎会有咱们的好。”
“府里的人向来拜高踩低,往后他们更不把大少奶奶当回事了!”
阿信越说越急,大少奶奶为何不争一争啊,就算为了她自己,也该与三房一较高下。
“阿信,我知道你们是替我打抱不平。”
阮凌微眼神坚定,声音清脆有力。
“但在我看来,让一个刚进府没几天、人脸都还没认全的人掌家,才是真正的为难我。”
阿信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阮凌微继续从容道:“况且,大夫人也没说从此以后就让孙玉珍掌家,而是说让她试试,试试就是考验嘛,就是试用期,不是正式录用。”
林一诺静静听着,试用期?阮凌微可真会造词。
但道理确实如此。
“我在大夫人处,听过掌事嬷嬷们报账,府里每日要决断的事,竟有一二十件,我何必自讨苦吃。”
“我现在的重点呢,就是照顾好自己,也要照顾好小林将军。”
阮凌微冲着林一诺,自信一笑。
“能打理好咱们小院,我就心满意足啦!”
林一诺听到阮凌微的重点里还有自己,心中总算松快了些。
方才的怒气消失殆尽。
他这个夫人,只是看起来憨憨傻傻,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
入夜。
阮凌微眉头紧锁,正在伏案疾书。
桌上散落着几张草稿。
她想给林一诺设计一个轮椅,按照阿羊的手艺,只要她能画出图,他就能够做出来。
“马桶”的设计简单,和现代马桶相比只是少了上下水。
轮椅的话,还真不是一个椅子加两个轮子那么简单。
她记得医院门口扫码可租的那种轮椅,轮子外面还有一圈,可以让人手扶着,自己驱动前行的。
出于安全考虑还要有一个手闸。
手闸什么原理来着?该怎么画?
阮凌微时而咬笔沉思,时而抓耳挠腮。
她在桌前坐了多久,林一诺就对着她的背影盯了多久。
他有些心疼。
虽然不知道阮凌微在忙些什么,但他有预感,也有自信,是和自己相关的。
他想问问她,背后的伤好了没,今日没有看到她上药,适才离得那么近,也没有嗅到她身上有药油的气息。
但他自己已然是个彻彻底底的废人,又有什么底气去关心他人。
临睡前,阿信见自家将军的眼神一直逗留在阮凌微肩上,要么就是上下扫视着大少奶奶的背影。
他决定再替小林将军开回口:“大少奶奶,恕奴才多嘴,奴才也是替将军关心您,您——身上的伤强没强点?”
阮凌微咧嘴一笑,“你不说,我都忘了,没事的,小事情!”
阿信又瞟了眼将军,看到林一诺朝着自己微微颔首,便知道自己又做对了一件事。
“就算是小事情…也应该…很痛吧……大少奶奶切莫逞强,还要精心调养才是……”
阿信接着说道,他对大少奶奶的担忧,亦是真心。
阮凌微想起那日在大夫人房中的情形,一人穿着里衣面对着一屋子陌生人的眼神,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自嘲般说道:
“有人疼才会喊疼,没人疼,是不会喊疼的。”
林一诺心头一紧。
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他是心疼她的。
他有名分心疼她吗?
他林一诺,已经不是战场上横扫千军的大将军了,而是一个下不了地,控制不了自己屎尿的废人。
阮凌微都已经要睡着了,又听到屏风那侧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
像是……啜泣声?
小瘫子哭了?
哭了还是尿了?
还是尿完了哭了?
阮凌微感觉自己像在带小孩子。
“小林将军?小林将军?”
阮凌微一边轻声唤着,一边穿鞋下床。
拨开斜放在两人床铺中间的屏风,阮凌微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