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
林一诺身子猛地一僵,揪着被子的手不自觉又收紧了几分。
“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每一个音都从喉间艰难挤出,林一诺的神情中满是慌乱与不解。
阮凌微迎着小林将军探寻的目光,语调平静:“你我不是早就说好了么?只不过什么时候和离,由我说了算。”
“写好了。”
林一诺声音微颤。
他松开被子,伸手想要抓住小微的衣角,却又在半空中顿住,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记忆回到那日,他闷在屋中写和离书的时候,阿信劝自己的话。
“将军,奴才知道您事事都想顺着大少奶奶,可这是分分合合,关乎一辈子的大事啊!就连奴才都看得出来,您要是离了大少奶奶,这日子根本就没法儿过!”
阿信也是被小林将军磋磨得急了,说出了心里话。
将军他一会儿要换笔,一会儿要换纸,总之桌子上文房四宝,就没一个能让将军满意的。
“可是,阿信。”
林一诺笑容苦涩,“迄今为止,我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值得阮凌微喜欢的事。”
阿信似懂非懂,但不再多言。
林一诺拿起笔,蘸饱了墨,沉吟良久,纸上却只落下“吾妻”二字。
他想起有一日,半夏说大少奶奶在府里的小池塘边喂鱼,他便摇着轮椅赶了过去。
柔和的光影里,小微斜着身子坐在池塘边的石阶上,两只小腿交替着一晃一晃,手中的饵料簌簌落在水中。
“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皆自由。”
小微口中念念有词,林一诺半躲在廊柱后面,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枕边人,真正想要的,是自由。
就在准备和离书之前,林一诺想把自己的一些田产、宅地也改成到小微名下,去官府过地契的时候,他的人意外发现,阮凌微名下的宅邸众多,准确的说,那些宅邸,现在都是沿街旺铺,每年租金都会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他想起一身绫罗的阿羊,和早些时候自己的人去调查阿羊的结果,一切似乎都能对上了。
他的微微,不止买下了林家落魄时变卖的商铺,还买下了两条街。
临安城并不大,有钱人是藏不住的。
是他让梧桐处的人买通官府,禁止其他人去查有关林家大少奶奶的任何消息。
而他想将名下地契转移给小微的想法,更是十分可笑。
他的微微根本就不缺钱。
缺的只是时机,一个名正言顺、离开林府的时机。
那一日,他没有去到阮凌微身旁,默默摇着轮椅离开了。
另一日,他写好了和离书,签上自己的名字,也按了手印,放在了装有自己全部财产的匣子里。
而今日,他将蒙汗药粉撒入茶中。
即便是被小微察觉,小微会生气,他亦对自己的选择,落子无悔。
阮凌微首先是阮凌微自己,其次才是他的妻。
他得先让小微成为小微。
思绪回到现在,没有疼到神志模糊的程度,林一诺并不敢由着自己性子,赖在阮凌微身边。
阮凌微瞧见小林将军想要触碰又缩回的手,一言不发将那不安分地爪子又拽了过来,两只手团住。
林一诺察觉到小微心绪的好转,立马仰起脸凑了过去,语气不乏傲娇,“小微说人与人相处,最重要的是坦诚,那微微就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吗?”
当然有。
阮凌微心中笃定回答,嘴上却油盐不进道:“我在说你的事情,你往我身上扯干嘛?”
“还敢给我下药!林一诺,你可得为此付出代价。”
被凶了一句,林一诺身子又往回缩了缩,眼神也不知该往哪儿放。
“但不是现在。”
阮凌微见林一诺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没有再逗他,而是索性将人拉进怀里。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养好身子,尽快恢复。”
小林将军的身子还是比往日要热些,今夜最是紧要,如果今夜人没有烧起来,那便说明此次金创之术大成功,剩下的只是精心调养静待时日了。
绘春楼。
“许老太医,你上了年纪,别再喝了。”
甜甜从许昌茂手中夺下酒盏。
“你们楼里的酒,是不是兑了水啊,怎么喝不醉呢!”
许昌茂半眯着眼睛,趴在精致的茶案上。
“不兑水那不赔钱了?再说来我们这儿的,谁是真心喝酒的呀,也就是你老人家了。”
甜甜趁许昌茂迷迷糊糊的,将酒瓮整个藏到自己身后,又轻轻为他捶着背。
“今日,实在高兴。”
许昌茂再抬头时,眼眶泛红。
“许老,许老您没事吧?要不我叫人去妙手堂传个信儿,让他们来人接你回去吧?”
甜甜瞧着许昌茂的样子,有些担忧。
“不碍事,不碍事。还要谢谢你愿意舍身陪我演这出戏,我,我敬你一杯!”
许昌茂碰不到酒盏,抓过一个浅碗,拎起一旁的茶壶,倒满,颤颤巍巍举到甜甜面前。
“许老,这就是你见外了不是?”
甜甜说正经话时,声音也是盈盈悦耳,“我的命都是你的,逢场作戏又算得了什么。”
当日她得了花柳病,垂死街头,是许昌茂将自己带回妙手堂,救活了她。
许昌茂只是笑笑,医者救人,原就无分贵贱。
他原本是想给甜甜赎身,但甜甜说她从小就在绘春楼里长大,习惯了这里的人和事。
许昌茂也就由着她,只因花柳病不能去根,仅能减轻病痛和控制蔓延,甜甜余下的时日,不太多了。
“你在他府中,可有什么发现?”
许昌茂试探着问了一句。
“他?”
甜甜很快便反应过来,许昌茂问的是谁,“他那里规矩很严,听小厮们说,不死人的日子少……对了,他府中还有专门的炼丹房呢,真当自己是太上老君了……”
甜甜掩唇轻笑,媚眼如丝。
许昌茂陷入沉思。
炼丹房?看来何钦也不能免俗地在追求长生之术。
如此,他若今日之计不成,还有其他的机会。
今日他故意替何钦剥橘子,将喂了毒的幼虫们藏在指缝中,那些毒虫顺着白色的橘络潜入橘瓣的肉里,许昌茂眼见着何相放入口中。
当然,他自己也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