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莫名的忐忑,这几日正稷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忐忑,少年的心就是这样,他不想说再见,不想道离别,但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像往常一样,先去采了凌霄草,然后就一直守在树洞旁等待,也不知道空空会不会来,他还是照旧去照顾树洞里的小兔子,其实它们已经长大了许多,几乎可以自己出来觅食了。
背靠树洞坐着,静静看它们在周遭活动觅食。
夏末的风清凉入骨,快到中午时分空空也没有出现,他吃了些带来的干粮。
阳光透过斑斓的枝桠洒在身上,一扫晨起的微寒,抬眼望着迷蒙闪烁的光影,他渐渐闭上眼睛,竟有些困倦了。
正在恍惚之间,忽然被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在这寂静深谷中生活的这些日子,他的耳力变得异常灵敏。
加上近来莫名的心里发慌,他倏地警觉起来,循着声响望去,只见两个黑影已然逼近了。
除了空空,他没有在深谷见过任何一个人,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下意识的,抽身想要躲闪,可两个人影竟然飘忽而至,让他猝不及防。
迫近的两个人穿着考究,他虽然年纪不大,但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人,从这二人的穿着打扮,可以判断他们绝非一般武林中人,加之身手如此矫健迅猛,想必定非等闲之辈.
他断定这两个人一定有官家背景,或者就是大内高手!
只是一刹那,还未起身,他已被其中一人按倒在地,无法动弹。
此人面色阴沉,眼窝深陷,一双鹰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正稷,嘿嘿冷笑着,“大哥,我看这小子没准知道点什么。”
另一个人随后跟了过来,他面色蜡黄,身材瘦小,小小的眼睛充满诡诈,“我们追踪了这许多日子,如今就要有眉目了,任何一点线索都不可放过。”
正稷心下一沉,他们说追踪了多日,追踪谁?
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他几乎可以断定,也许他们找的正是空空父女。
空空的爹爹从未在深谷露面,一定是在躲避什么,空空每次也只是偷跑出来,而且近日已经很少来了,说明什么?
种种的疑问和猜测,似乎都在印证一件事情,是的,他们一直在被追杀,而且就在现在,他们的敌人已经出现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凛,怎么办?
一定要想办法,让空空父女知道现在的危险,更重要的是,空空千万不要来这里找他,他的心中充满恐惧。
担心,担心空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还会过来。
蜡黄脸的人将正稷的双手敷在身后捆绑起来,鹰眼人一把抓住他胸口的衣裳,厉声喝道:“小子,你怎会在这么隐蔽的所在?!可有看到什么人来过此地吗?”
“不知道!”正稷提高声音,“你们放开我!凭什么抓我!”
他希望空空能听到他的喊声,并且意识到危险而赶紧逃走,“你们这些恶徒!我不认识你们,绑我作甚?!”
“小贼!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一看你在此就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必知道不少讯息。”鹰眼逼近他的脸,沉声道:“你若能说出那父女的所在,大爷定会奖赏你,若是知道却不说,哼哼,小心你的脑袋!”
说着,一个巴掌甩到正稷脸上,他感到脸火辣辣的疼痛。
正稷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是的,不能坐以待毙,他开始思忖如何脱困,看来只有在空空到来之前行动起来才可以。
自己内力不够,要想凭空震断绳子几乎是不可能,他把绑在背后的双手用力往腰间伸,是的,匕首还在。
因为匕首很小巧,而且是整个埋在腰带里的,所以刚刚在被捆绑的时候,并未被发现,他很庆幸,拼尽全力双手向上伸,终于将它拔了出来。
趁两个人还在交头接耳的时候,他开始试图用匕首割断绳索。
鹰眼走了过来,死死盯着他,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柄钢刀,架在他脖颈之上,这个动作来得太过突然,他几乎没有缓过神来,“小子!再不说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感到脖颈微微发痛,那刀好快,血已经慢慢向外渗透了……但他背后的手并没有任何停顿,他只有一个信念,抓紧时间!
一定要赶紧去通知空空!
“住手!”就在此时,一声厉喝从瀑布崖顶传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三个人齐齐抬头,正稷心中猛的一颤。
那站在崖顶的,不是别人,却是空空!
她面色凛然,怒目瞪着两个贼人,一袭红裙在风中翻卷,金红的霞光笼罩着她,依然像女神一般,美得让人窒息,高贵得不可侵犯。
“你们这些恶贼!不是一直在找我们吗?!既然在追杀我们,就不要伤害正哥哥,快把他放了!”她厉声道。
“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让你们回去交不了差!”
三个人都被这句话惊到了,“小丫头!别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鹰眼怒道,“你乖乖下来带我们去找你爹!否则你们谁都别想活!”
就在此时,正稷背后的绳索已经开始松动,他运足内力,使劲一挣,绳索断裂,双手回复了自由。
两个坏蛋还在凝神看着空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他把绳子丢开,拿上匕首,纵身而起,展开轻功,向瀑布下的崖壁奔去。
他心中想着师祖教授他的心法,施展起飞云步法,沿着崖壁攀了上去。
瀑布的崖壁怪石突兀,虽然因为有水花喷溅过来,有些湿滑,但比起深谷的崖壁,攀爬起来要轻松许多。
不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跃上崖顶。
空空也看到了,一直焦急的望着他,伸手过来拉他,两个孩子终于在崖顶见面了。
他们彼此紧紧握着对方的手,纵然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是现实却不容他们多说,因为两个大恶人已经追了上来。
贼人的身手实在是太快了,两个孩子竟被困在了悬崖边。
鹰眼和蜡黄脸步步紧逼,现在他们几乎没有了退路,正稷把空空挡在身后,右手握着匕首,准备随时与两个恶人决一死战。
空空在背后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她不会武功,此时只有把自己的安危都系于正稷一身了。
“正哥哥”,她在他耳边低语,“若是此番我被抓住,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你一定要到树林深处,并一直向西南走,找到一处藤蔓林,往上看,会找到我们住的地方,记住!去那里找我爹爹,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她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
正稷急道:“我不会丢下你的!死也要死在一处!”
“好!”空空的双手抱得更紧了。
朔风吹过,残阳如血,整个山谷被夕阳映的通红。
瀑布发出隆隆的怒吼,水雾飞溅,脚下格外湿滑,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两个恶人,一左一右步步紧逼,前路已被挡住,只剩下瀑布中间这一条去路,看来已经别无选择,正稷咬着牙,“抱紧我!”
他用一只手揽住空空,另一只手握着匕首,沿着瀑布向下爬,只是刚刚是他一个人,现在却变成了两个人,加上巨大的水流,下行异常艰难。
巨大的水流飞溅到他们脸上,几乎让人无法呼吸,阴风拂过感觉无比寒冷,两个孩子不禁打起了寒战,空空的手开始感到无力,她从未练过武功,更别提什么内力,抱住正稷都异常艰难。
寒冷和疲惫吞噬着她,她挣扎着,战栗的双手已然不听使唤,她艰难的一字一句低语道:“正哥哥,我实在没有力气了。”
忽的,她的身体向下急坠,正稷的一只手还死死揽着她的腰,但是此时,他几乎绝望了。
纵然再努力,毕竟还是个孩子,内力不足,即使拼尽全力,他的手还是不住的颤抖。
一切似乎来得如此突然,空空的身体没有停止下坠,正稷的手已无力支撑,他感到他在一点一点的失去她……
就在那一刹那,正稷死死抓住了她的一只手。
匕首、正稷、空空,他们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中,两个人的脚已经离开崖壁,只靠一柄匕首撑在那里,正稷紧握匕首的那只手,已经因为用力过猛而被划伤,鲜血沿着他的手臂向下流淌,夹杂着喷涌的瀑水,形成一股红色的水流……
空空眼中噙满泪花,“正哥哥”,她的声音变得格外羸弱无力,缓缓抬起头,两个孩子绝望的对视,泪水弥漫在他们脸上。
“记住我的话,去找我爹爹!”她忽然绽开笑容。
“我要你活着!”这是她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倏忽间,她使劲一挣,手蓦的滑脱开,身体轻飘飘向下坠去,衣裙在风中骤然绽开,明丽得像一朵盛开的红色花朵。
时间仿佛静止了,在她跌入深潭的刹那,水面激起无数晶莹的小花,红色的衣裙瞬间漫了开来,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弥散开来……
正稷感到胸口像要炸开一样,憋得他几乎窒息,他张开嘴想要喊出声,可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发声,一股血腥气息充满肺腑,涌进口鼻,他的眼前一片血红。
不!空空是怕水的,那寒潭的水太冷了,她会生病的!
不!我怎么能离开她,我怎么能让她一个人离开!
他的手松开了,他感到身体向下急坠,努力睁大眼睛望向寒潭,想寻找空空。
可是,为什么却什么都看不见?
他在想,为什么潭水变成了红色?连天都是红色的……
身体噗的堕入水中,眼前还是一片血红,努力伸手去抓,想抓住空空,他不会游水,只能凭着感觉拼命向水底探,可是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看不见,眼前是无尽的红色……
仿佛堕入了无尽的深渊,身体已不属于自己,只是在不停的飘荡,飘荡。
依稀听到凄楚的哭声,还有风声,他不能辨认,是真是假,是幻是梦,直想努力睁开眼,想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空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回眸间明亮如星辰的双眼,灿烂如旭日的笑脸,还是往常的模样,她向他伸出了手。
他想要追上去,想握住她的手,可是却怎么也抓不住,他终于喊出了声:“空空!等等我!空空!”
她没有说话,只是笑,只是灿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