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在慢慢苏醒,身体却不能动弹,只觉得周身好似浸在水中一样潮湿,一股清凉的气息飘入鼻腔,像是青草的味道,又像是野花的香气……其中还裹挟着淡淡腥味,说不清楚,喉咙里也充满了腥冷。
滴答、滴答,好像有水滴落在胸口和脸颊,努力的睁眼,眼前一片青绿色光影。
她低头望着他,濡湿的头发有水滴淌落,凝脂的脸庞缀满晶莹的水珠,美丽如星辰般的双眼却充满莫名的哀伤,是泪水还是雨水,他分不清楚,正一滴、一滴从她的发丝和脸庞滴落到他身上。
是你吗?他挣扎着想发出声音,可是喉咙发紧吐不出一个字。
空空,是你吗?你还活着?!
他激动得胸口发疼……
她专注的望着他,却不说话。
他伸手想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可是在伸手的瞬间,那朦胧的光影却消失了。
空空!他大声的呼喊,却没有任何回答,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原来那还是一场梦吧。
有风拂过发丝,痒痒的,身体感到异常的疲惫,累,从未这样疲累。
他醒了。
潮湿而馨香的气息笼罩四周。
徐徐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如此陌生。
自己平躺在床上,锦缎帷帐,雕梁绣榻,有风穿透木制小窗徐徐吹来。
这是哪里?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脖颈,锦绳悬挂的小石子还在,他松了一口气,那是空空留给自己唯一的纪念。
很想起身,却没有任何力气,疲惫的似乎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
他又睡去了。
再次醒来时,同样是清冽的风将他唤醒,阳光透过小窗洒落一地。
一个小姑娘站在床尾,正张大眼睛吃惊的望着他,是疑惑,是探究,是期待,说不上,但随即,便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等待已久似的,她的表情如释重负。
是你救了我吗?
他想开口,但只是嘴唇动了动。
小姑娘没有说话,却不停的摆手,好像是在示意他不要动。
是的,他看上去太虚弱了,也许不动是最好的选择。
接着小姑娘就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他以为她会带什么人过来,但是终究她还是一个人回来了。
小姑娘端来水盆,沾湿巾子替他擦拭面颊,他有些不好意思,从来没有人这般服侍过他,他想挥手拒绝,小姑娘仍然是不停的摆手比划,示意他不要乱动。
此刻,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位哑女。
哑姑娘一直在悉心照顾他,还替他拿来温香的粥,和不知名的药,但是却不能告诉他任何事情,但他心里仍充满感激,或许是她救了自己?他想。
接下来的几日,小姑娘都会过来照顾他,间或也会有其他女孩过来收拾房间,但他们从来互不交流,只是见面笑笑,房间里永远都是那般宁静。
正稷大概猜到了,这些姑娘应该都是这家里的丫鬟,而这家的主人却从未露过面。
在他终于可以发出微弱声音的时候,曾试图问哑姑娘叫什么,因为显然她的耳朵是可以听到的。
她指着花瓶里的花朵向他微笑,“花?”,他问。她点头,“那我以后就叫你小花?”,她依然点头。
但对于其他的事情,不管他如何问,她就只是比比划划,再也表达不清楚了。
他慢慢可以下床走动,小花并没有主动引领他去任何地方,也没有主人来过。
这让他感到疑惑,这究竟是哪里呢?他很想知道。
这里的风总是馨香里夹杂着淡淡的咸味,有些潮湿有些清凉。
走出房间,天空湛蓝高远,又是新的一天。
这是一个小小的院落,早春时节,嫩嫩的绿草已铺满整个小园,不知名的绿树冠漫新叶,一切都显得那样光鲜,石子铺就的小路延展着伸向小园的入口。
他沿着石径向前走着。
有琴声,伴随着湿润的风,飘入耳际。
这种缥缈隐约的琴声,好像几天前就曾听到过,那时他还不能起身。
当时他曾恍惚,是真有琴声,还是自己的错觉。
现在看来并非错觉,那的的确确是琴声,而且是非常悦耳的琴声。
他不懂音律,但是那声音真的很动听。
走出小园,眼前的景象别有一番情致,四周郁郁的树木高矮错落,青草散落一地,野花镶嵌其中,薄薄的雾霭在林中飘荡,不时有成群的蝴蝶翻飞舞蹈,充满了春天的气息。
他循着琴声在树林中穿行,润泽的空气沾湿了衣襟,咸湿的气息在四周弥漫,穿林而出,声音更加清晰。
前面有个陡峭高坡,树木葱茏间可见一个小石亭,琴声正发自那里。
虽然腿脚还不甚灵活,但好奇心驱使他沿着蜿蜒的小径徐步向上,琴声间或悠扬婉转、间或凄楚动人,每一个音符都像敲打在人的心头,正稷听不懂,却依然感受到那种莫名的力量和牵绊。
前方的灌木更加浓密,新发的嫩芽柔然的轻抚过他的肩膀和手臂,不好贸然上前,刚好被葱茏的绿色挡住,隔着一人多高的各色灌木花朵,他向凉亭眺望。
凉亭由灰色的石头砌就,陈设非常简单古朴,中间一个石制的小桌和一方石凳。
小桌上摆着一把古琴,那乐曲正是发自此处,小凳上背对着正稷坐着一位姑娘。
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下来直过腰际,缕缕青丝在风中起伏飘荡,湖绿色的长裙好似泛起涟漪的青碧湖水,有各色美丽的蝴蝶在裙角曼舞,那是一副异常美丽的画面。
他呆呆站在原地,不敢向前,也不能后退,直到琴声戛然而止。
她缓缓回眸,那一刹那,他的心好似被什么击中了一般,竟然有一种心碎的感觉。
他呆住了,似曾相识吗?
可又如此陌生,为什么会心碎?
眼睛竟然有涩涩的感觉,他狠狠掐住自己的手指,没有让泪水滑落,为什么会这样?
她那样美,秋潭一样的双眸乌黑深邃,幽深清冽,像冰坠落寒潭,那样美又那样冷。
发丝随风飘扬,轻轻掠过白皙温润的脸颊,一朵紫色不知名的美丽花朵斜插鬓边,有同样紫色翅膀闪动银色光点的美丽蝴蝶落在花上,美得让人窒息。
他慢慢回过神来,他们确是初次相见。
“公子身子可好些了吧。”她的声音沉静得一如深潭之水。
他连忙拱手道:“多谢姑娘记挂!”
她缓缓起身,湖绿色的裙摆下露出白皙的脚趾,原来她一直是赤足的,正稷慌忙移开视线,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一定是姑娘救了在下吧?”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只是碰巧而已。”她淡淡的回答。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她没有回答,嘴角掠过一丝微笑。
沉默,只有风的声音。
“在下冒昧,不知此地是何处?”
她仍没有回答,绕过放琴的小桌向亭子边缘走去。
正稷发现自己还站在石阶之下,连忙抬脚迈了上去。
登上石亭,极目远眺。
一片碧海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