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天空中稀稀落落闪动着几颗寒星,清冷的风,暗淡的月,婆娑树影在高高的宫墙上摇曳舞动。在这静谧的月夜,她却心神不宁,焦急的等待着。
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丛生的荒草,从远处走了过来,她露出兴奋的笑容,因为此刻正有一个异常大胆的想法要与他分享!
“这么晚了,姐姐找我有急事吗?”
是的,她当然有事情找他,说是急事嘛倒也算不上,但确是很重要的事情。
从文澜回来之后,又帮助正稷和蝶舞来到长阳宫,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但始终有一件事萦绕在她心头。
之前小石头帮她打扫房间,在擦拭那张古琴的时候,她忽然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是的!她再次想到了那被囚禁在高墙深宫之中的神秘女子!
没有坟墓的庆明山,被幽禁的发疯女子,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她迫不及待的想将这个疑问告诉太子。
当她将高墙内所见所闻以及自己此刻的想法和盘托出之后,太子却只是望着那高高的宫墙默默无语。
“你认为那个女子会是当年的罗绮吗?”
良久,他若有所思的低语道。
“为什么不可能?既然没有找到罗绮的坟墓,那说不定当年皇帝就将她带回了京城呢?当然,我也不能确定,所有的事情都是猜测而已,那里面的女子也很有可能是前朝的妃子、甚至是当年的皇后也未可知。不过,既然她存在在那里,我们就应该想办法找到一些线索,或许会有所收获也不一定啊。难道太子不想知道这个女子是谁吗?”
“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这高墙之内有这么一个人,但是我知道的是,在这深宫之中,有太多类似罗绮这样的女人,他们被丢弃在冷宫之中,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甚至死了也无人知晓。”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曾经说过这深宫之中向来不缺鬼怪。”
“是的,在我还是孩童的时候常常在这宫中四处游荡,幻想着或许有一天会遇到自己的母亲,可是并没有,我遇到的只是那些终日里以泪洗面的失宠女子,那些被从冷宫中拖出去裹着尸体的旧席卷,听到过的也只是女子们凄厉的哭喊尖叫,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恨极了这里,我知道我的母亲可能和她们一样遭受过同样的命运……”
“你是害怕面对这一切,对吗?”
“不知道。”
“你是不敢去继续探寻了是吗?你怕你见到的母亲是那样凄惨的境况,你只想逃避,想蒙蔽自己的眼睛,不敢面对这一切!”
“随你怎么说。”他语气冷漠。
“小的时候爹爹常跟我说,你越是害怕什么就越要面对它,只有当你能够有足够的勇气直视它的时候,就不会再有任何恐惧了。难道你不去查不去问,事情就没有发生过吗?一叶蔽目,不见泰山;两豆塞耳,便不闻雷霆吗?”
“我怎么没有去查?没有去问?如果我漠视这一切的话,又怎会跑去文澜?”
“可是,现在你却又不敢面对了!难道不想知道自己母亲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现在又在哪里吗?”
“不要再逼我,求你,不要!”
“我知道你心中是想得到答案的,但是又害怕面对,我若像你一样知道自己的母亲可能还活在人世的话,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可惜……”说到此处,梨花不由得哽咽起来,“可惜……我却没有你这么幸运……”
“我当然想,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但却又不希望她活得生不如死……”大颗大颗的泪滴从他面颊滑落,在月光下闪着微微的光芒。
“不要这么想,每个孩子都是母亲最大的牵挂,若是她还在这世间,我想她最想见到的人便是你,哪怕只是一眼,相信她便会感到此生足矣,你就是她一生最大的安慰!不是吗?”
他若有所思,仿佛在默默回味她的话。
“那么今日你约我来不仅仅是要告诉我你的猜测吧?”他终于打破沉寂。
“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帮我能够顺利的进入到弃宫之中。以前我进去都是翻过高墙,一来比较耗费时间,二来行事也不甚方便。如若想搞清楚一些事情,仅仅靠那点时间是完完全全不够的,所以我需要堂堂正正的进去,而不是偷偷摸摸的接触里面的人,否则很难有机会找出真相。”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需要我帮你以合理的身份进去,如果是这样,那交给我便是。”他终于答应了,梨花兴奋不已。
对于得罪了太子的仆役来说,多半是连小命都难保的,因此被处置到弃宫之中,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需找到熟悉那位总管大人的宫人私下里打个招呼、给点好处,一切也便顺理成章了,因为凡进入弃宫的人是再没活着出来的机会的,自然不会有人泄露半点风声。
于是,梨花终于如愿以偿来到了弃宫之中。
而她身上除了携带着必须的衣物之外,还带上了一副画和一把琴。
也就是太子的“四美图”和她房中的那把古琴。
当梨花再次看到小翠的时候,小翠几乎摊倒在地上。
那日她们二人分别的时候,小翠都没有来得及搞清楚梨花究竟从何而来,更没有想到还能再次相见,而此刻她忽然以罪奴的身份再次站到了自己面前,这任谁也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啊。
“你究竟是谁?”她抛出的还是那个问题。
“我嘛,现在跟你一样咯,也是犯了错被总管大人发配到此地的。”
“那么说你以前也是宫女吗?”
“额,这个,就算是吧,我在宫中也有些日子了。”无法跟她暴露自己的身份,梨花也只能暂时打马虎眼了。
“那上次为何不告诉我?还弄得神神秘秘的,我以为你真的是从天外飞来的呢,想着不可能再见到你了。”小翠一脸狐疑。
“现在我们一样了,以后便可以常常见面。”
“这倒是件好事,这样我就不会感到寂寞了,你走以后都没有人跟我说话了,好难熬啊。只是,只是你现在也到了这里,只怕我们要永远被困在此地,虽然有朋友陪伴是好事,但是想到以后,我还是害怕、难过,为我自己难过,也为你难过……”说着,小翠抑制不住低声的抽泣起来。
“小翠,坚强点!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怎么带我出去?跟你一样飞出去吗?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啊。”
“不用飞出去,我自会想办法的,你放心便是,现在呢,我们就先忍耐着,至少你现在有我陪着,就不用那么害怕和寂寞了,是不是?”
“嗯,我信你!既然你能凭空来到这里,我信你一定有办法把我也带出去!”小翠似乎有了信心。
“这就对了嘛!别担心!”梨花心中也忽然涌起了异常的信心,是的,她想到虽然以自己一人之力想带小翠翻越高墙,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想到冷姑说过的话,冷姑穷极一生都想着要进到这里,来拯救她的娘娘,虽然不知道那位神秘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她心中的那位娘娘,但无论如何她们显然都可以通过冷姑挖掘的隧道逃离此地,因为不管那女子是不是正儿的娘亲,或者是太子的母亲,她都下定决心要带着这苦命的女子离开,到时候带上小翠一起走自然也不是难事。
得到总管大人的“特殊照顾”,使得梨花终于有机会近距离的接触到那位神秘女子,而小翠也被安排和梨花一起服侍女子的日常起居。
每每想到第一次见到那个神秘女子时的情景,梨花都会感到后背发凉,发根倒竖,是的!她清楚的记得那横七竖八深浅不一的道道疤痕,那一夜,恐怕是她有生以来最毛骨悚然的记忆了。
但是,现在却要贴身侍候在那女子左右,不由得有些踟蹰。
女子静静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手中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梨花壮着胆子走过去静悄悄跪坐在她身畔。
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脸孔,这样几乎看不到她密布疤痕的面庞,此时的她竟然显得娴静而孤独,似乎与那个惊悚可怖的女人判若两人。
目光移到她的手中,白皙的手指纤细而精巧,只是十指的指甲却参差凌乱、裂痕无数,指尖深厚的老茧显得异常突兀,显然是她常年在地上摩擦造成的后果。
看到这里,梨花心头说不出的难受。
而她的手中正拿着一个精致的刺绣花绷,上面绣的是一朵并蒂莲花,花朵粉白相间,针线细密、栩栩如生,不由得让人惊叹这绣工的巧夺天工。只是她手中却并没有拿着针线,显然这是一个已经完成的绣品,没错!应该是完成了许久的作品,梨花忽然注意到,那绸布的颜色甚至略略泛黄,丝线的颜色也不尽鲜亮,应该是经年日久了吧。
是她自己绣的吗?为何一直拿着观看呢?又有一股脑的新问题涌现在脑海。
女人一直在那里坐着,痴痴的低着头,一直坐到天色黑透。
而到了天黑,她又会如幽灵般的在地板上敲击手指,行为果真怪异。
几天来,梨花虽然需要时时侍候她左右,但却始终没有勇气正视她的面孔,更别说仔细端详了,她甚至觉得,那黑色长发遮盖起来的脸似乎更能让人接受。
时时盘旋在她心中的一个想法,就是尽快找机会让女子看一看那副“四美图”。
或许这张图能唤起女子的记忆?或许通过这张图可以对照她的样貌?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也只是梨花一厢情愿而已,因为谁也无法确定,那女子究竟是谁?
终于,她等到了机会,当屋中只剩下她、小翠和女人的时候,她迅速跑回自己的房间取来了画作。
女人看到展开的画卷,竟然相当认真的端详,甚至用手抚摸画中的罗绮,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仿佛认出了画中人一般。
梨花心头怦怦乱跳,显然她对画中的罗绮很是感兴趣,难道她就是罗绮吗?
梨花激动不已,盼望着女人能有进一步的反应。
忽然,她抬起了头,在晨光的照射下,她的脸显得格外清晰,白皙的皮肤上沟壑纵横的疤痕,像尖刀一样刺得人心慌,梨花的心咯噔一下,头皮发紧,瞬间出透一身冷汗。
她咬着牙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是的!她一定要看清楚女人的表情!
此刻她终于注意到,那阴森可怖的面庞上居然生着一双异常晶莹美丽的双眸,乌黑晶亮的眸子里闪动着点点泪光,她哭了!
忽然,她似乎变得不再可怖,梨花甚至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凄凉的美,那种美丽是以前从未见过的,是一种不自觉的能将人吸引住的奇异的美!
如果她脸上没有那些七横八纵的沟壑,那她一定是一位美人!
呆呆注视了女子片刻,梨花的心却忽然感到一丝凄凉和失落。
没错!乌黑的双眸!
梨花低头望着“四美图”中的罗绮,那是一双灰蓝色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