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们觉得还算安全,萧夫人很是帮忙,将我们安排在密室之中,但谁曾料到不久之后追兵竟然赶到了,将苕翠坊团团围住。
我们在密室中,也可以听到外面的纷乱吵闹,以及哭天抢地之声。
看来,这次天家真的恼羞成怒了,他甚至开始杀人,只要苕翠坊不放人,便要杀光所有人。
碧沉的夫君想要出去查看,碧沉知他身受重伤怎忍让他出去,我要出去打探,她担心我受到牵连,执意要自己出去。我拗不过她,她便出去了。
过了好久都不见回来,她夫君着急,我拦也拦不住,他也出去了。
只留下我和那个小姑娘,我紧紧抱着她,安慰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分一秒都是那般难熬,等啊等啊,却不见二人归来。
直到密室的门被砰然打开,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众官兵。
我和小姑娘被分别带走,我被关在了一个漆黑的房间里。
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们都去了哪里?是逃走了还是被杀戮了,一切都成了未知,我帮助他们逃跑的计划最终落空。
一夜无眠,担心碧沉和她夫君孩子的安危,担心萧夫人和苕翠坊受到牵连。
天还没亮,几个官兵闯进来,将我连拖带拽带到了正厅里,丢在地上。
那里,正站着天家!
他面色沉郁,眼中充满愤怒和鄙夷,看我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只蝼蚁。
那一刻我忽然对他无限失望,唯一的一点希望竟然彻底破灭了。
我虽出身低贱,为了他甚至放下自己的自尊,替他去做自己不齿的事情,如今却发现他对我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夫妻情分,那一刻我真的是万念俱灰。
他冲过来,揪住我的头发,一双通红的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
我根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也死死盯着他,心中竟毫无畏惧。
‘回答我!’他更加恼怒。
‘不如杀了我吧!’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也冲他怒吼道。
一记耳光重重扇在我脸上,顿时感觉头晕目眩,喉咙发热,一股腥气喷涌而出,原来是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地上,一个医官模样的人跪在身侧。
‘圣上,她已经醒来了。’
‘扶她坐下。’天家低沉的嗓音。
我被扶到一把椅子上,‘夫人小心身子。’医官嘱咐着。
‘退下吧。’
‘是。’医官恭敬的退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声音显得更加阴沉。
‘因为恨你!’我已不顾性命,再不想在他面前委曲自己。
‘寡人待你不薄吧!’
‘你霸占有夫之妇,你!’我有点语无伦次,‘我只想帮碧沉重获自由!’
他呵呵冷笑,‘你们这些贱人,自以为清高,其实还不都是攀附富贵,贪图浮华之辈,在我面前还要装出冰清玉洁的模样。’
‘你错了!我对天家是一片赤诚,只可惜太过天真,成了你的棋子和玩偶,不过我想在你心中,我们其实都是下贱之人,你又何时真的把我们放在心上?’
‘不要再跟寡人讲这些!你自己犯了欺君之罪,难道还不自知吗?!’
‘如今我只求一死!不必多言了!’
‘死?’他仰天长啸,‘怕是没那么容易!你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要怎样?!’
‘我是想杀了你,可惜你的孩子救了你性命,你该谢他才是!从今往后就老老实实给我待在苕翠坊思过一辈子吧!’说着他转身离开了。
我被丢在那里,不知所以。
反复思想他的话,终于明白了什么。
我月事向来紊乱,那几个月一直未见,所以并未在意,更没想到是否怀有身孕。
此刻,想到刚才的医官,终于明白了。
泪水禁不住肆意流淌,我恨啊,恨这个时候怀了他的骨肉,若是在几天前,知道这个消息的我定会欢天喜地,可是如今心中却充满了恨意和绝望。
又过了一会儿,郭正臣走了进来,他是天家的贴身侍卫,我跟他曾有几次碰面。
‘罗绮姑娘,你这次真是伤了圣上的心啊!怕是要受些苦了!’他话里有话,阴阳怪气。
我心情颓然,根本不想理会。
他在那里来回踱步,像是在等待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一阵嘈杂,萧夫人忽然被带到了正厅。
他对萧夫人说了很多话,我并未听进去,只有一句却如尖刀般钻入我耳际。
‘本来她是该以死谢罪的,可是感念她如今身子不适,圣上大发慈悲,决意免她一死。但死罪虽免,活罪难逃,她将永远被禁足于苕翠坊!’
永远禁足?!
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想到了天家最后抛下的几个字:从今往后就老老实实给我待在苕翠坊思一辈子过吧!
我的头轰的一声,仿佛要炸裂了!
不知道郭正臣何时离开的。
最后只剩下我和萧夫人。
剩下我们抱头痛哭。
后来我便被困在这苕翠坊中,直到生下我儿。
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虽然生活凄苦,但有我儿陪伴左右,真是感到幸福而充实,真希望一直那样下去,看着我儿慢慢长大。
可是,终究还是幻梦一场,我早该想到,他是天家的孩子,天家的孩子怎会留在我这命如草芥之人的身畔呢?
不可否认,我曾经也有过妄想,妄想他会念在孩子的份上能原谅我,甚至接我和孩子回宫。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其实对我没有丝毫的感情,而且因为那件事,对我怀恨至极!
他呀,果真是一个无情无义,心肠刚硬的人啊!
终究彻底将我离弃,甚至将我最后的希望也剥夺了!
无情的抢走了我的孩子!
在我儿三岁的时候,一张圣旨将他从我身边带走。
甚至提出永不见我,也让我永不能见到我儿,以此作为惩罚。
这个人好歹毒啊!
他终是毁了我最后一丝丝希望,我又该如何是好啊?该如何在这禁闭之地度过残生呢?
读到此处,陈敬仁已经泣不成声。
他能深深体会到母亲的绝望和无助,他恨不得去帮一帮这个可怜的女人,可是,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拿着信札的手不住的抖动着,泪水滴滴答答打湿了已经发黄的纸张。
“我想到了死,试过用丝绦绑到床框上自尽,被救下了,想用摔碎的茶杯割破手腕,也被发现制止了,我想,为什么他连死的自由都不能给我呢?
他是要活活的折磨我吗?
难道只有这样才能赎清他认为我背负的罪孽吗?
那一日,我好像终于找到了解脱的希望。
那是在我被禁足后的第四年,看守我的官兵似乎进行了一次轮换,我意外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在我再一次试图割腕的情况下,一个看守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手中的瓦片打掉。
而就在我们对视的刹那,我认出了他!不是别人正是庄大人!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认错了人,但他却用眼神告诉我,不要声张。
我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仿佛想把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苦楚都哭诉给他,‘求你让我了断了吧!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求求你了!为何要拦着我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拾起地上的瓦砾,跟其他人一起走开了。
不知道他是怎样来到此地的?我想他一定是冒了很大的危险吧。
又过去很多天,我们几乎没有机会见面。
因为通常情况下,在外看守的官兵不遇到特殊情况,是不可以接近被禁足之人的。
我绝望了,想再次看到他,但是他们夺走了所有可能对我来说会危及性命的东西,连一个瓷片也找不到。
我急了,只好用头撞墙,直到额头有鲜血流淌下来。
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这次他也没有劝慰我,只是帮着众人将我送到了卧室,在他们将我抬到床上的瞬间,我感到自己的手被塞了一样东西,下意识的一把抓住。
‘或许这个可以帮到你。’他声音很低,我却听到了。
等大家都离开了,我偷偷转身张开手掌。
那是一个小瓷瓶,瓶身有三个小字格外扎眼。
鹤顶红。
我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是啊,这小小的一瓶药或者真的可以让我彻彻底底的解脱吧。
我要万分感念庄大人,他是了解我的真朋友,他知道我如今在此地已是生不如死,他冒死来帮助我,此生感念!来世若能相见,愿再做知己!
如今我正拿着这个小瓶子,等待了这么久,时候终于到了。
所以,想写点什么,一下子就写了这么多,希望有人可以看到这些吧。
我会将信藏在庄大人为我所作画像的卷轴中,恳请门口守卫的官兵将此画交给京城的庄大人。
我想,收了几锭银钱,门口的守卫应该会将画作拿走吧。”
信札到此戛然而止。
陈敬仁一脸怆然。
这是母亲留下的对凄苦一生的说明,字字如刀,句句戳心。
他取来母亲的那幅肖像,当初这封信就是被藏在了这幅画轴之中吧。
只是为何画留在了苕翠坊,而信却在庄飞静那里呢?
而那一行颇有深意的诗词,又是何时被加在了画轴夹层中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庄飞静知道母亲葬在哪里,甚至母亲根本就没有死,他应该知道母亲的下落!
他异想天开的认为,如果母亲真的已经离开,那庄飞静完全可以将遗书和画作统统留给萧夫人,他在泰和寺等待了这么多年,又是为什么呢?
他再度陷入迷惑之中。
同时,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庄飞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