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君娉婷发现自己倒在一片雪地里。
四肢,还有脸颊都被冻僵了。
她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手脚没有力气,四周没有任何人,只有冰冷的寒风呼啸,刀子一样刮着她单薄的身体。
若是一直倒在这里,她会死,没有别的可能。
君娉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最开始,她以为这里就像是自己第一次看见堕神盏时那样,是在从前某个人的记忆之中,但后来她发现不是这样。
她的手,非常粗糙,上面有被冻裂的皲裂的痕迹,骨节泛着微微的青。手很小,是孩子的手,虎口的地方有被麻绳勒出血的痕迹。
这不是她的手。
甚至,这根本不是她的身体。
君娉婷听见有人靠近的声音,但是她已经失去了动弹的力气,连回头的力气也没有。
靠近的人翻着她身上的东西,把她腰边的物什都拿走,然后开始翻动她的脸,君娉婷看见了来者的相貌,那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瘦弱的女孩儿。
女孩儿没想到她竟然还有意识,吓了一跳,跌坐在雪地里。
求生的本能激发了君娉婷的头脑,她低声喊着:“救我、救我……”
那女孩儿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良久,将她拖动起来。
君娉婷浑身都被冻得没有知觉,此时也不在乎她的动作是不是温柔,只要能够救她一回,她便满足了。
她被带到了一个洞窟,里面有一些生活用品,应该是那个孩子暂住的地方。
女孩儿走出洞窟,不多时提了一桶雪进来,用柴火烧过之后,只剩下四分之一的水。
“易香,你为什么会在村子外面?”那个脸庞素白的小女孩儿看着君娉婷问。
君娉婷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该扮演好这个角色,她的身体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者说,她的意识占据了这个孩子的身体。
也许,这个孩子早就被大雪淹没,早已死去了。
君娉婷哆嗦着,没有回答。
女孩儿对于她的态度并不意外,只是冷冷的笑了一下,露出与她现在年纪毫不相称的成熟表情道:“明明是你对不起我,却露出一副自己很无辜的表情,你以为我会同情你?”
君娉婷心里打了个突突,救她的这个小女孩还跟这副身体有仇?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不再开口。
好在小女孩儿也不是多话的人,用雪水煮了一锅野菜汤,然后离开了洞窟。
君娉婷额头很烫,她知道自己发了高热,但是眼下没有药材,也没有什么治疗条件,她只能强撑着,靠在柴火边,用野菜汤将肚子填得满满的。
当风雪停息的声音,她听见大人的声音。
有很多人顶着风雪过来,在洞窟之中发现了她。
一个中年人走了出来,看着她说:“易香,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老大不就是训了你几句,你就置气跑了出来,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君娉婷觉得很有道理,一个小女孩跑出来实在是太危险了,于是她道:“我知道错了。”嗓音像是磨砂一样,带着哑。
一说话,她就想咳嗽,一开了头,咳嗽不止,几乎要将胃里的热汤都咳出来。
其他人看着她没事,都急忙让她快些跟他们走,根本不顾她咳嗽,也不顾她是不是发了高热,只是不断的催促着她。
君娉婷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她现在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便跟着他们离开。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这只是她自己的估计,做不得准,大概有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回到了村子里。
这个村子人数不多,至多只有百余人,每个人都非常熟悉。
君娉婷想起村子外的那个女孩儿,低声说:“我在外面,看见了那个女孩儿。”
走在君娉婷身边的那个大叔说道:“易静芙是个祸害,你少跟她说话。”
君娉婷看向其他人,每个人都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并不觉得他的话有什么问题。
她在村子里呆了大约两三天,便摸清了村中的情况。
这个村子是易家村,村中人多数同姓,对村外那个女孩儿敌意最深的就是那个中年男人,叫做易老四。
易老四有一双儿女,他唯一的儿子据说就是被易静芙害死的,因此,恨不得亲自杀了她。
君娉婷当初看到那女孩儿,觉得她看着只像是七八岁的年纪,可从村中人的话里来推测,她今年已经十一岁了,比易香大三岁。
易香,也就是君娉婷现在模样的女孩儿,她和易静芙以及另一个男孩儿都是村里的孤儿,没有爹娘,被老大拉扯着长大。
男孩儿叫易小山,跟易香一个年纪,是最调皮捣蛋的时候,每每见着易香,就对她做鬼脸,甚至总是想要推她一把。
君娉婷现在只是个小女孩儿的身体,虽然五感灵敏,但是动作不算敏捷,还真有一次差点儿被他得逞,因此每每看见易小山都觉得头疼。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村子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就是那个被叫做易静芙的女孩儿。
所以,君娉婷将很大的心思都放在那女孩儿身上。
要知道她为什么被赶出村子,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毕竟,她现在是易香。
易静芙最开始跟易香一样,在村民眼中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儿,她勤劳、懂事、听话、乖巧,比起她来,易香和易小山都是混世魔王级别的调皮捣蛋。
后来,三个孩子渐渐长大,最开始本来差不多的三个孩子,随着长大,越发不一样,易静芙就像是她的名字,宛若一株静美的芙蓉,悄悄绽放,开始展露出她出众的容貌。
易香暗地里很嫉妒她,最开始,她并没有做什么,不懂得为什么村民还有易小山对她和易静芙有不同的态度,后来,有一次篝火会,易静芙给易香梳妆打扮了一番,易香虽然是个小村丫,可是经过易静芙一打扮,竟然有点儿大姑娘模样的好看。
易小山经过的时候,还夸了她一句。
从那以后,易香常常缠着易静芙给她打扮,易静芙还要做农活,因此有时候并不答应她。
易香就觉得,易静芙是不愿意她比她好看,是故意让她出丑,好让她自己受人欢迎。
嫉妒滋生,渐渐滋长成可怕的恨意。
无数次的恶作剧,到了后来愈演愈烈,直到有一次,易静芙吃的饭里面扎了一根细小的针。
易香说是看见易小山动了她的碗,易小山最调皮,做出这种事不足为奇,易静芙和易小山大吵了一架,两个人赌气了好几天,谁也不理谁。
易香高兴极了。
她想,就算易静芙死了,别人也会觉得是易小山的错。
于是,有一次,易静芙落了水,很久都没有从水里冒头。
易香觉得这一次她死定了,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回了家里,回家的时候,还给易小山带了两枚好吃的果子。
谁知道,易静芙半夜里浑身湿漉漉的回来,浑身冰冷,将屋子里弄得到处是水,然后爬进了被窝。
易香睡到半夜冷得牙齿发颤,被冻醒了,才发现身边睡着一个人,她回头,是易静芙的脸,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连嘴唇都白得吓人。
易香吓得不行,使出浑身力气才止住自己的惊叫,她以为是易静芙复仇来了,因此安分了好几天。
可是易静芙什么也没做,不止如此,她开始神神叨叨起来,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有一句,易香听得很清楚:“易黑石要死了。”
易黑石,就是易老四的独生子,才五岁。
易静芙说完那句话之后,就闭口不言。
直到三天后,易黑石真的死了。
易香觉得易静芙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害怕,于是将易静芙的怪异告诉了村里人,当然,略过了自己做的那些事,只说易静芙的怪异。
最开始,村里人都当她在说胡话,然而,也留了几个心眼儿。
后来,易静芙所说的话一一应验。
——村中要起大火,不要在村中午睡。
——易娇会摔断腿,不要带她去山上玩。
——山上有狼,会吃人。
她就像是带着诅咒的妖怪,说出什么坏事,什么就会成真。
所有人都怕了她,将她关在一个屋子里,只让和她一起长大的易香给她送饭菜,不让她出去。
某一天,易香从屋子那边跑过来,手上都是挠痕,满脸泪水的嚷着:“姐姐要杀我,姐姐要杀我!救命——”
村中人终于决定要将这个怪物赶出村子。
于是,易静芙就被赶出了村子里,一个人孤零零在村子外面游荡。
至于村外有没有食物,有没有避风挡雨的地方,她能不能活下去,没有人关心。
按理说,易静芙离开之后,村子里应该就会好转起来,可事实是,不仅没有好转,事情反而变得更加糟糕。
在君娉婷看来,易静芙并不像是带来祸源的灾星,更像是能够预言灾难,因此,可以让村中人避开危险,提前找好解决的办法,这些村民赶走了易静芙,没有人给他们提示危险,自然会遇到更多的祸患。
无论是之后的火灾,亦或是老大摔进坑里,命在旦夕,大多都跟易静芙没有关系。
可村民不那么想,易香也不那么想,他们觉得,是易静芙被他们赶出村子,于是,开始诅咒报复。
村中人开始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必须要杀死怪物。
只有她死了,一切的祸端才会结束。